梁实秋先生曾描述河南菜馆做生炒鳝鱼丝,把鳝鱼切成一两寸长的丝,以猪油旺火猛炒,加少许芫荽,再加点盐,无需其他任何配料。如此炒制出来的鳝鱼,肉呈白色,略带脆意,极为可口。一直以来都弄不清芫荽是什么,想来应是北方的一种配菜。
家中阳台有个小花坛,家人种了紫苏、茉莉之类的植物,没怎么精心打理,就任其肆意生长。有一天忽然想起要浇水,推开窗户一看,幸而春天雨水充足,草木生机勃勃,有两棵已长到近一米高,开满白色碎花,颇为好看,却不认识,用手机里的工具一查,竟是芫荽,这才知晓原来就是香菜呀。
香菜这名字竟如此古雅。记得小时候似乎没有,应该是从北方传入的。过去交通不发达,区域间交流有限,饮食风俗等得以保存,各地特色鲜明。就如《天龙八部》里段誉被鸠摩智提着,虽说眼睛被蒙住,但从饮食中没了辣椒,路人话音渐软,就知道来到了江南。而如今,一张桌上就能集齐东西南北各种菜肴。这究竟是好是坏难以评判,但本地的古早味确实已逐渐被挤下餐桌,那些保留下来的,也只是徒有其形罢了。
倘若说香菜是张骞带入中原的,那么临海城的香菜或许是川菜带来的。已不记得何时开始接触香菜,大概是在 20 世纪 90 年代,路上开始出现一些川菜馆,川菜馆的出现意味着南北交流的“轰炸”已然开启,猛烈的川菜强烈地冲击着临海城原本的清汤寡水。辣味带来的刺激感是叠加且不可逆的,习惯了辣味后就很难再对清淡滋味有感觉,川人因盆地湿热而食辣,这是一方水土天然造就的,就如同台州府原先的食物最贪恋一个鲜美。可如今一辣统领,那种闲适滋味细细思量已渐渐远去。
逯耀东谈及台湾的饮食变迁史时说,日人侵占期间,最不可原谅的就是味精的输入和广泛使用,改变了台湾菜肴原有的风味,致使百菜一味,其害延续至今。这段话写于十几年前,至今不管是在高档酒店还是街头小摊贩处,这种情况都有增无减。
汪曾祺曾自述:“我原本不吃芫荽,觉得有臭虫味。”但有次一咬牙吃了,神奇的是,“我就开始吃芫荽了。此后来到北方,每吃涮羊肉,调料里总要撒上大量芫荽”。香菜的英文名就叫臭虫。一开始确实吃不下去,哪怕碗里有一根,都不会动筷子,但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能吃香菜的时间。
那时去考中央美院,当时学校还在校尉胡同,中午饭就在附近解决。找了一家兰州拉面的小馆子,店主是个身材阔大的壮汉,如铁塔一般,站在灶前能挡住半个店铺,致使店内光线偏暗。所用器具也大一号,砧板是一块厚重的树桩,菜刀犹如陨铁神兵。
点了一份拉面和一盘拍黄瓜,那是我至今吃过的最酣畅淋漓的一盘拍黄瓜。店主拿来黄瓜掰成两段,不去皮放在砧板上,随即如熊掌般的大手横起菜刀拍下,声震寰宇,地动山摇,刀一翻,汁水四溅的黄瓜铲到盘子里,蒜末、辣椒、芝麻、醋迎头浇下,满满一大盘新鲜猛辣,看上去就像是从清明上河图里的脚店端出来的。
面对如此有活力的菜,自然吃得欢快。北方味重,调料也多,寻常早餐摊的馄饨前也有五六瓶各式调料。拉面很快端来,照例是海碗,面上却撒满了香菜,不管了,一口面一口黄瓜,吃得我满头大汗,好不欢快。那时尚在年少,不会饮酒,若换成现在定会来一盅。
从那天起,就能吃香菜了,只是像这样吃得痛快的情形已经很少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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