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3年隆冬，巴黎协和广场上。
人群蜂拥而至，伸长了脑袋往前探。
只见木台上，断头台前，
一个神情悲怆的女人惊恐地大喊：
“等一下，刽子手先生，只要一下就好！”
但无人回应。手起刀落，人们旋即山呼：
“杜芭丽夫人死了！”
杜芭丽，法国波旁王朝最凄美的符号。
这个有着倾尽全法兰西之姿的女人，
用7年的时间从妓院爬上了国王路易十五的床，
相守6载后又被玛丽王后赶出凡尔赛宫，
最后成为大革命铡刀下的一缕亡魂。
杜芭丽夫人有太多太多的故事，
今天我们也想聊聊她的一生。
1769年François-Hubert Drouais笔下的 杜芭丽夫人（Madame Du Barry，1743-1793）
乡野里的金凤凰
那时她还叫“让娜”，是乡野裁缝的女儿，在母亲外遇对象的资助下才得以进修道院接受教育。小小年纪便看尽生命中的卑微，所以让娜刚满18岁就决定：到巴黎闯闯看。
有着金色秀发与湛蓝眼珠的让娜很快就在时装店找到了工作，但惊人的美貌不允许她默默无闻
太过漂亮的女孩子只身闯荡大城市，不是福就是祸，让娜也不例外。她的单纯与美貌很快就落入了烟柳巷老板的眼中，21岁不到就被调教成了高级交际花。游走在上流社会，让娜很快就知道了怎样的嘴角弧度才最迷人，也颇通文墨能与官老爷们们附庸风雅。
“Madame Lange”就是她当交际花时的艺名
不多时，让娜的艳名全城皆知，恩客的来头也越来越大。本以为成为哪位达官贵人的固定情妇便是此生最好的结局，没想到与首相黎塞留公爵的相遇，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精心打扮的让娜，将往何处去？
飞上枝头
那日马蹄扬起，车里的让娜轻轻压住胸口，为即将到达的地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在首相黎塞留的授意下，让娜用脂粉香水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件香艳的礼物，只待凡尔赛深宫里的那人拆开。
这次旅行的目的地，竟是路易十五的枕畔！
深夜里等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国王路易十五。与让娜相遇时，正是这位年近6旬的老国王的最低谷：儿女孙辈相继夭折，原配王后骤然薨逝，曾经的挚爱，蓬巴杜夫人也先一步离去。暮年独居的荒凉，常常在午夜梦回时向他袭来。
黎塞留相中让娜是指望她在老国王空巢时吹吹枕边风，自己加官进爵便指日可待/路易十五与让娜/Gyula Benczúr/
年方25的让娜，正是被想讨巧的黎塞留送上了龙床，她像烈火一样点燃了路易十五渐趋干枯的灵魂。黑暗中，没有君臣之分，只有两颗空寂之心的痴缠。
一夜春宵只是开始。
路易十五送给让娜的第一件礼物便是这尊镶金青铜鸟笼，因为让娜爱养鹦鹉。鸟笼上的瓷花系梅森出品
后来这尊鸟笼被安置在让娜在凡尔赛宫中的图书馆里
成为国王的情妇
与前任蓬巴杜夫人不同：让娜深谙床笫之道，且无意干涉政事教唆国王。正是这样单纯的妩媚才让路易十五欲罢不能，所以他明知让娜的过去还是执意纳她入宫。
床笫间的让娜柔若无骨，这尊路易十五为她定制的雕塑摆件把让娜的妩媚刻画得淋漓尽致/Augustin Pajou/1774年
依照传统，没有头衔的单身女性不能当国王的情妇，所以让娜入凡尔赛宫的第一步便是被安排与一位姓“杜芭丽”的伯爵形婚。从此，世间再无交际花让娜，只有国王情妇“杜芭丽伯爵夫人”。
成为“杜芭丽夫人”后路易十五还为她举办了盛大的贵族见面礼，将她正式介绍到凡尔赛宫廷
接下来就是布置爱巢。路易十五藏娇的“金屋”位于他私人用餐府邸的正楼上，一条楼梯与之相连。每晚老国王秉烛探入香闺，这凡尔赛宫中的小小一隅便是二人的天堂。
直到现在，杜芭丽的闺房还是整个凡尔赛宫最隐秘的所在，每年只有几天对公众开放
1770-1775年Martin-Nicolas Delaporte出品的坐榻
夫人卧室门廊上精美的镶板
伯爵头衔、国王宠妃，这些以前想也不敢想的恩赐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砸向了她。看着满宫里国王为她定制的家具摆件，杜芭丽终于确信自己永远地告别了寄人篱下的卖笑生活。原来塞弗尔瓷器是如此的温润透亮，细木镶嵌大师Martin Carlin能在木上生花。
1778年塞弗尔出品的花瓶，先在瓶身镀金后在金上施釉/当时造价为360里弗尔，相当于一个瓷匠半年的薪水
1770年塞弗尔出品的花簇形状两用烛台香炉，用于装饰夫人在凡尔赛的卧室
塞弗尔专为杜芭丽夫人烧制的一套餐盘，上面的天蓝色彩带是夫人的专属纹饰
尤其是在一心想取自己而代之格拉蒙公爵夫人，被路易十五严词拒绝后，她便更笃定自己在宫中的地位牢不可摧，锁住国王的心便是锁定了自己似锦的前程。
坐榻对面靠墙放着的这张桌子便是Martin Carlin打造的路易十五风格写字桌
桌面及四周镶嵌的大理石板则来自17世纪的弗洛伦萨
凡尔赛宫里的阁楼犹嫌不够，路易十五又赠杜芭丽一幢毗邻塞纳河的“吕西安讷庄园”，还向洛可可画家弗拉戈纳尔订购了“爱情四部曲”油画以纪念两人炽烈的爱。
依次是1771年弗拉戈纳尔的名作：
《相遇》、《相随》、《爱之信》、《加冕的爱人》
但此番表白太过露骨，所以杜芭丽还是婉拒了这4幅画，如今藏于纽约The Frick Collection
至此，前26年的苟且一扫而空，重生的杜芭丽夫人如饥似渴地享受着“国王情妇”这个头衔给她带来的一切，路易十五的专宠为她照亮了在凡尔赛前行的每一步路。
私下里，杜芭丽与路易十五就是寻常夫妻的样子，于二人而言都是久违的温情/Joseph Caraud/1859
夺权？不不，我只想花钱
除了装点宫室，杜芭丽的另一大爱好就是置办新衣和首饰。从意大利进口的塔夫绸制一件英式长袍得4,000里弗尔，一条稍正式的长裙甚至卖到了10,000，就连拖鞋都要600。
杜芭丽高耸入云的发髻上也会以大量的缎带、羽毛、珠宝装饰，她的吃穿用度早已超过了情妇的份例，甚至可与王后比肩
夫人丰腴的身姿在塔夫绸的勾勒下更显绰约
杜芭丽每月的津贴只有30,000里弗尔，但这有什么，反正路易十五会乐呵呵地跟在后面还款，还会定期送些名贵宝石博美人一笑。著名的“项链事件”中，那条共有647颗总重达2800克拉、造价达200万里弗尔的钻石项链，就是路易十五向珠宝商Boehmer&Bassange订购，原本打算送给夫人的礼物。
然而项链造好时路易十五已经去世，杜芭丽也出宫了，所以这条找不到买家的项链后来才与玛丽王后扯上关系，成为人民对波旁王室失望的导火索。
就连夫人最爱的小狗，都戴上了来自瑞典王室的钻石颈链。
路易十五还把Nantes Lodges送给她当新年礼物，每年创收4000里弗尔
杜芭丽还很懂取悦自己的口舌。据说她从不用其它饮料解渴，只喝拉菲葡萄酒，从此这种琼浆玉液风靡凡尔赛；她相信巧克力有怡情之效，最后巧克力竟成了全法兰西贵族都爱的甜点。
Auguste de Creuse的这幅画中就描绘了夫人饮用巧克力的情景
杜芭丽夫人的热饮套件
“凡尔赛时尚标杆”、“法兰西晴雨表”，杜芭丽好像是所有人的焦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放眼整个宫中无一知心人。路易十五也为她安排过贵妇们的聚会，但她们最终都沦为泛泛之交——若不是王命难违，谁又真的看得起这个出身底层的情妇呢？
杜芭丽也曾以主人的身份邀请贵妇们举办派对，但来者不过是看在路易十五的面子上罢了
1760年François Léage出品的“看客椅”，椅背上的扶手专供围观游戏的人撑着休息
“或许我有国王的宠爱就够了”，夫人常常这么安慰自己。但偏偏有一个人不惧国王的威严，仗着自己的身份公然与杜芭丽作对，她就是太子妃玛丽·安托瓦内特。
玛丽的出现，让杜芭丽的溃败成为定局。
潦草退场
奥地利小公主玛丽一朝嫁给王储路易十六为妃，满心以为自己会是凡尔赛宫廷的女主人，一到才发现这个娼妇才是人们谈论的话题。心高气傲的太子妃不仅拒绝与杜芭丽讲话，还联合路易十五的3个女儿造她的谣。
“她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东西！”
—1770年玛丽给母亲的信中如是描绘杜芭丽
玛丽也从不邀请杜芭丽夫人参加她的私人聚会/Jean-Baptiste-André Gautier-Dagoty/1775
杜芭丽哪里受过这种气，所以几次三番地跑到国王面前状告玛丽不尊重自己。多方压力下，玛丽终于在一次大型聚会上对夫人说了一句：
“今天凡尔赛宫里的人可真多啊。”
—玛丽对杜芭丽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电影《绝代艳后》中就再现了两人的“世纪对话”
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在杜芭丽看来是二人的和解，对玛丽而言却是权宜之计，她誓要让这个女人滚回自己的位置。1774年，路易十五出天花病危，杜芭丽被强制带走不允许探视。她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曾经的“不问政事”让她没有一个盟友，她与国王相守6载却一直没有孩子。
夫人很早就染上了花柳病所以不能生育，但神奇的是病一直没有传染给别人/Jean-Baptiste Greuze/1771
弥留之际的老国王虽勉力为夫人周全却终究有心无力，薨逝的那一天，杜芭丽终于失去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依靠。新王路易十六继位，已贵为王后的玛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杜芭丽永远地逐出凡尔赛宫。
这尊半身塑像是夫人向Augustin Pajou订购最后一件艺术品
造化弄人，当年还是村姑的让娜就是从修道院来的巴黎，如今离开了人间最繁华处，又被关进了修道院——原来麻雀就是麻雀，天上走一遭，最后也成不了凤凰。11个月后，路易十六夫妇发慈悲许杜芭丽回吕西安讷庄园养老。
这张覆盖着18世纪热那亚天鹅绒的床是夫人在凡尔赛的回忆之一，后来随她被搬到了吕西安讷庄园
本可在庄园里带着对先王的回忆潦草此生，但杜芭丽做错了一件事。
魂断协和广场
一天庄园里遭遇强盗闯空门，杜芭丽的珠宝几乎全部被盗。惊慌失措的她立刻凭记忆拟了一份失窃清单，并打印出来四处分发企图找回那些宝贝。万万没想到，这长达8页的清单最后竟成了杜芭丽的死亡通牒。
清单的抬头还用加大号字体写着“悬赏2000路易寻宝”，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珠宝收藏价值连城
人们对她公布的珠宝数量以及克拉数感到震惊，好像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与英国、普鲁士的战争7年都没能打赢，大片海外殖民地被割让。“国家税收落入荡妇口袋”、“红颜祸水掏空国库”，怒不可遏的人民仿佛在杜芭丽这里，找到了国势孱弱的源头。
杜芭丽不知危险临近，还多次跑到英国寻找丢失的珠宝，最后落人口实，以“叛国罪”下狱
法国大革命期间，渐失人心的波旁王室也不遗余力地把杜芭丽推出去当替罪羊。和发起战争花了几十亿的国王比，一个花钱买珠宝华服的情妇，显然更适合当靶子。殃国祸水，斩首示众——老百姓最爱的戏码，终于在协和广场中央上演。
人们甚至迁怒于她曾住过的吕西安讷庄园，这个刻有杜芭丽姓氏缩写的落地窗鎏金把手，在大革命期间被愤怒的民众拆除
寒风凌冽的一天，杜芭丽被押上囚车送往刑场，
车辙印着那日她背井离乡
到巴黎讨生活的印记辘辘前行。
那些曾说她是全巴黎最美女人的面孔，
那些曾垂涎她的眼神，
如今都腾着杀气。
曾叫嚣着把夫人赶出宫的玛丽也在2个月前被处决
她挣扎、哭嚎、祈求，却换不回一丝怜悯。
杜芭丽做错了什么呢？
是太过美丽？还是太有艺术眼光太懂打扮自己？
如果能再选一次，她一定不会来巴黎。
可惜没有如果，只有刽子手一声令下。
这个曾比花还娇艳的女人，
终于零落成泥，被万人践踏。
法国大革命的那一年，女画家伊丽莎白·勒·布伦 为夫人绘制的肖像/2019年以7,100,000美元成交
茨威格在《断头皇后》里说：
“那时她还年轻，
不知道生命中的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
毋宁说时代的洪流从来都不对女性存一丝温柔，
甚至更加残忍地席卷而过，
只留下一片叫好声。
注：文中大部分动图来自纪录片《Bu Barry : coup de foudre à Versail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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