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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雨从小就知道,她不是兰清的亲生闺女,就连邱雨这个名字,也是在她七岁那年,被兰清领回家之后才取的。

那是一个夏日,天气闷得很,午后,福利院的一帮孩子各自搬一把小椅子,在院儿里的树荫下乘凉。

有黑色的小轿车停在铁门外,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衣着妆容都显贵气的女人,孩子们全都起身,个个儿把眼睛瞪得溜圆。

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头一次了,大家都知道,是有人要来挑领养的娃娃,带回家去,给饭吃,给衣穿,给学上。

福利院生活清苦,能维持基本的吃喝已是不易,所以逢到有消息说有机会可以被领养,全都卯足了劲表现,巴巴地等着新爸爸新妈妈能把自己挑了去。

兰清刚出现的时候,一帮小朋友都齐刷刷地立在那儿,讨好的笑挂在脸上,唯独邱雨,还捏着往下滴水的冰棒往嘴里送,眼光放在眼前的地上,又跃到远处的草木上,偏偏一秒钟都没停留在兰清身上。

院长介绍了兰清的情况,果然是来领养孩子的,但兰清的情况又和以往不一样。

从前来的领养人大多是夫妻俩,恩爱和睦,家庭幸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想要领养一个,当成亲生的来对待,可兰清是一个人,包括日后生活,兰清也表明了不会再有旁人。

这样的条件,让许多孩子打起退堂鼓。

来到这的,几乎都体验过家庭破裂的感觉,或者压根儿就是被父母双方所不容,谁不想能有个健全正常的家庭,若是跟着兰清走,便只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受到的白眼,可预见的困难,便快速在孩子们脑海中成了形。

过早经历世事沧桑的孩子更懂得权衡这其中的利弊,所以,之前的翘首以盼,在兰清的条件面前,都变成了踌躇不定。

倒是邱雨,在一片静默中起身,走到兰清面前,步履坚定,眼神清明。

“我愿意跟你走,以后就两个人生活。”

兰清有惊,也有喜,当天就办好了手续,将邱雨从福利院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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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处小屋,和兰清最初表现出来的贵气格格不入。

老旧小区里简单的两室一厅,不新,却胜在清爽干净,因为在一楼,所以还带了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里还有几株葡萄架,翠绿的颜色,在夏日里沁人心脾。

邱雨跟在兰清身后走进去,地砖缝里透出来的凉气能抚慰她燥热不安的心。

兰清不说话,邱雨便也不说话,只亦步亦趋地跟着。

不大的客厅里供着一个香案,兰清走过去拜了拜,脸上是另一幅表情,有悲戚,有温暖。

“老邱,咱又有孩子了,你在那边好好的,不用担心我。”

上了香,换了花瓶里的水,兰清才腾出工夫来和邱雨说话。

陌生的母女俩面对面,这是邱雨第一次认真看兰清。

能看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眼角的细纹全都是生活的踪影。

兰清先开的口:“我这里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你为什么愿意过来?”

邱雨紧张的用小手搓着衣角,咽了咽口水说:“我不喜欢家里人多。”

兰清没有再问下去,她知道,小孩子也有伤口,不能触碰的那种。

办手续的时候问过福利院的院长,院长叹着气告诉兰清,邱雨是派出所民警送来的,她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了。

邱雨还没有记忆的时候,她亲生母亲嫌弃家里穷,过不了苦日子,便出门去打工,同外边的男人勾搭上,被邱雨亲生父亲抓了现行,一场刀光血影,俩人一个当场毙命,一个判了死刑,邱雨5岁那年,她成了孤儿,先是派出所的同志轮流着照顾了一段时日,案子尘埃落定后,才被送到福利院,她父母两边的亲戚,全都不愿收容她。

大概是受原生家庭影响,邱雨性格孤僻,热闹嘈杂的环境反而让她不适应,这两年也有过其他领养人想要将她带走,无奈她自己死活不愿意,所以才一直耽搁,直到兰清出现。

兰清微微叹气,对邱雨生出些同情。

“以后我们就是母女啦,你可能一下子不能适应,我也不强求你叫我妈妈,咱们先当朋友相处就好,你可以叫我兰姨。”兰清温言软语。

“我先给你介绍我的情况吧,从前我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爱人,有孩子,三年前,我爱人带孩子回老家祭祖,路上出了车祸,人就没回来,这三年我一个人生活,也没想过再找一个伴,可我爱人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怕我孤单,我想了想,还是要让他放心,所以才把你领了回来。”

“往后咱们俩过,家里没什么规矩禁忌,只有一样,你得跟我爱人姓邱,以后他也能有个孩子给她烧纸上香,可以吗?”

兰清满眼都是溢出来的不安和期待。

邱雨想都没想就点了头,她从前的姓氏,背负了太沉重的回忆,如果可以,她也想丢弃。

就这样,俩人达成一致意见,邱雨跟着兰清开始忙忙叨叨,把不大的家整理成两个人都能舒服相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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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名回来后,邱雨不停地重复着新名字:“邱雨,邱雨,我叫邱雨……”

那一刻,兰清是心酸的。

她不知道以前的名字曾带给邱雨多少困扰,她握紧了拳头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这寡淡的日子过出花来。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给邱雨找到愿意接收她的学校。

那时候还没有学区房的说法,但重点和非重点倒是分的清晰,邱雨没有上过幼儿园,已经比旁人落下一大截,如果再不重视,底子打不好,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与读书这条路无缘,所以,兰清下了狠心,一定要把邱雨送进重点小学。

不菲的借读费像座山一样横在兰清面前,愁的她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日,兰清早早起床,坐在客厅香案前和过世的爱人诉说细碎想念,还有今后打算。

“老邱,那笔赔偿款怕是要动了,我原本想一辈子都不用那个钱,因为那是你和儿子的买命财。”

“眼下咱女儿要读书,得让她进好学校,借读费太高了,补习班也很贵,我手头的积蓄支撑不了。”

“你和儿子说一声,妈妈不是忘记他了,是给他又养了一个小妹妹,把他没读完的书继续读下去。”

“几十年以后咱们在那边儿见面,我给你们讲小丫头的故事听。”

兰清絮絮叨叨了很久,邱雨躲在自己房间的门后头,听了满满一耳朵,习惯早起的她,将兰清的纠结和用心全都记在了脑子里。

那天早晨,洗漱完毕,兰清将邱雨托付给对门摆摊修鞋的林伯,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

兰清走后,林伯一边打着鞋掌一边和邱雨说话。

“丫头啊,你妈这是想通了,要好好过日子了,你没见她这几年把自个儿糟践成什么模样,你来了,她才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去银行取钱,那张存折,她丢过无数次,又哭着捡回去,说那里头是她男人孩子用命换来的劳什子,她花着良心不安,现在为了送你上好学校,她要动那钱了。”

邱雨不说话,却什么都明白。

兰清打算用当初车祸的补偿款,替她付那笔借读费。

邱雨那时候才七岁,不擅言辞,却心明眼亮,她看到兰清为了她奔波的心思,也明白这样的好对于自己的意义,她想,叫她一声妈妈,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那个夏天,兰清几乎每天在外活动关系,请客送礼,点头哈腰,终于赶在秋季开学前,将邱雨塞进了城南那座家长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把自家孩子送进去的学校。

开学那天,兰清在小院里摆了张木桌,请林伯吃了个便饭,感谢他对邱雨的照看,小老头喝了两杯酒,一个劲儿地抹眼泪说兰清不容易。

邱雨自顾自扒着自己碗里的饭,间或偷偷瞄一眼兰清,是瘦了整整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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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事落听,兰清总算松了一口气,可也没太轻松,没过几天,她就急吼吼地忙上了工作的事情。

车祸之前,兰清是一家商场的会计,工作稳定,工资也不算低,出事之后,她消沉了好一阵子,等她好不容易调整好状态,重新回到商场时,才知道她的职位已经有人顶替。

后来兰清接受商场的内部调整,在后勤部干着一份闲差,撑不死也饿不着,一个人生活还算滋润,可现在不行了,她有了邱雨。

有烦心事的时候冲着香案絮叨几句是兰清的解压方式,仿佛和爱人聊过之后,她就能茅塞顿开一样。

“老邱,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活也活着,可就是没个盼头,浑身没劲似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好像有了奔头,就想着把闺女好好养大,让她衣食无忧,让她没有烦恼。”

“你跟儿子说说,小雨比她小五岁,和他一样聪明呢。”

起初邱雨还避着这样的时刻,日子长了,邱雨也开始学着兰清,在香案前站定,供一炷香,拜两拜,整个家里都是檀香的悠悠香味。

兰清有些慌乱地解释:“我……我就是想和他们说说话,你不是哥哥的替代品……”

邱雨小大人一般地咧嘴:“兰姨,我都懂,怪我太沉默了,总不跟你聊天,以后你有话就跟我说,咱们一起想办法。”

初秋的余热一下子就散了干净,兰清心里像过了蜜一样的甜,她多害怕邱雨误会了她的良苦用心,好在,这孩子是个懂思考的,没有乱七八糟的念想。

毫无血缘的母女俩,用一点一点的试探和包容朝着对方走近。

兰清从商场申请转岗,去了化妆品柜台干销售,只要肯努力,有业绩,这一行的收入总能让人欣喜。

生活一下子变得色彩斑斓起来,两个人的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从前早起供香的人从兰清变成了邱雨,小不点总是抢在兰清前头立在香案面前,干兰清想干的事,说兰清想说的话。

邱雨不习惯叫爸爸,便跟着兰清一起叫老邱,但却把哥哥叫得无比顺口。

“哥,前几天期中考试,我得第二,第一那个比我早学两年英语,下次考试我一定反超过去。”

“哥,我看见你抽屉里的日记了,你可别怪我,谁让你不上锁,你想上一中是不是,你等着,我给你实现这愿望。”

“老邱,我偷偷看了你的结婚照,兰姨收在床头柜里,还挺帅的。”

这回换成邱雨絮叨,兰清在厨房里一边忙着早饭一边眉开眼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从眼角滚落,自从爱人和儿子出了意外,她已经一千多个日夜不曾有过笑容。

入夜,一场风雨悄然降临,窗户上的玻璃被风吹出异响,邱雨翻来覆去睡不着,记忆深处她亲生母亲出事的夜晚,也是这样风雨飘摇。

兰清裹着毛毯敲响她房间的门,说自己怕黑怕风怕雨,硬是要和她挤在那张小床上,天南海北地聊到深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两人双双迟到,在奔波的路上,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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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平稳地滑过去7年,邱雨已经顺利考上一中,在山水画一般的校园里穿梭。

她叫兰清也从姨变成妈,但更多时候,她还是调皮地学着古装剧里那样,唤一声“清儿”,奔五张的兰清便会在此刻嗔怪着骂一句调皮,准备鲜香美味的手却一刻都不停。

住校的邱雨一个礼拜才回来一趟,每逢这一天,兰清就好像过年一般,恨不得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给她打牙祭。

又是一个周五,邱雨挂着书包蹦蹦跳跳跑进小区,双鬓花白的林伯正在指挥儿子搬家,看见邱雨便拉住她:“丫头啊,劝劝你妈,还是搬走吧,这片儿就要拆了,老邻居都已经搬的七七八八,剩下多是些外来打工租房的,那个挨千刀的老刘头,眼珠子都盯在你妈身上,我们都走了,你平常又不回来,我怕她出事。”

仿佛是平地一声雷,炸的邱雨半天回不了神,邱雨机械地倒腾两条腿,刚走进楼道,就听见拉拉扯扯的声音。

邱雨快步走过去,果然是老刘头在趁醉装疯,拉着兰清不撒手,兰清手上拎着的塑料袋已经洒落一地,一张脸涨得血红,却挣不脱老刘头的纠缠。

脑子一热,气血上头,邱雨从书包里翻出圆规藏进袖子里,上去逮着老刘头的胳膊就是一口,死死咬着不松,直到口腔里弥漫出腥甜的味道才撒嘴。

老刘头愠怒,抬手就要挥巴掌,却在看见邱雨手中尖利圆规的那一刻顿住。

“你来呀,来我就扎死你!”邱雨不要命的吼叫,震慑着兰清的心,她一把抱住邱雨,老刘头趁机逃走。

母女俩哆哆嗦嗦地进了家门,抱头痛哭。

“你这孩子是不是虎,你把他扎死了,你也要坐牢,你让我怎么办?”兰清把邱雨搂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好不容易有个妈,谁都不能欺负你。”邱雨的声音还带着颤抖,音调却无比坚定。

兰清的眼泪喷薄而出。

从前儿子还在时,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和老邱闹矛盾,儿子教训老邱:“虽然你是我爸,但你跟我妈比,还得往后排,谁都不能欺负她!”

邱雨和兰清商量搬走的事,兰清不吭声,邱雨继续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我爸和我哥找不到新家是不是?没问题的,咱给他俩画张地图,我哥那么聪明,一定能记住,你要还不放心,咱就还找个带院子的地儿,把这葡萄架移过去,这些花花草草也都带过去,就算不认地图,那顺着花香总能摸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兰清觉得邱雨就是儿子的化身,代替儿子陪她余生。

兰清的心都被邱雨泡软了,点头同意,说好第二天一起出去找房子。

隔天,吃完早饭,母女俩踏着晨光下楼,小区门口开水果店的小老板打趣:“哟,母女俩好像越长越像了。”

邱雨骄傲地抬头,拉着兰清的手:“那是,她是我妈,能不像吗……”

街道热热闹闹的,兰清把邱雨的手紧了紧:“丫头,明年清明节,咱们烧完纸,也去看看你那头的爸妈吧。”

邱雨身子一滞,努力把眼泪拦在眼眶里,嘴上却服了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童年的伤,总要治愈,邱雨知道,她和兰清的缘分,在互相疗伤的过程里,会越来越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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