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宣,四川传媒学院教授

张弦小说《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发表于1980年,通过母女两代3个人物——梨花、存妮、荒妹的情感经历,反映了一段时期农村生活的变迁。该作品被改编为同名电影上映,深受好评。1984年,剧作家魏明伦将其改编为川剧,把存妮自缢的日子安排在重阳节,与其生日呼应,“生在重阳,死在重阳。”此后,荒妹被逼嫁。几个重要事件均发生在重阳,故名《岁岁重阳》。

对现实题材戏曲化的探索,魏明伦驾轻就熟,1981年,由周克芹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改编而来的《四姑娘》,就是他的首次尝试。有了《四姑娘》的成功经验,《岁岁重阳》的改编大刀阔斧,既不同于电影改编对原著的忠实性,也不同于小说本身的人物形象塑造和环境氛围渲染。

增强人物可塑性

原著主要以母女两代的情感经历展开,从荒妹的亲身感受和心理活动,追述描写存妮和豹子的爱情悲剧。《岁岁重阳》对小说中的人物关系进行重构,将荣树更改为虎子,设定成豹子的亲兄弟,开篇即交代二人关系。因此,情感纠葛围绕着一对姐妹和一对兄弟展开,利用川剧独有的代角表现手法,一人分饰二角,既演姐姐也演妹妹,既演哥哥又演弟弟,有效增加了戏剧的冲突性,较之电影中荣树的出场更合理化。

剧中两对有情人,看似相同的遭遇,对命运的重复,在时代的进步和变迁中,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结果:一对含冤而去,一对幸福美满,既是命运的对比,也是社会进步的真实写照。

此外,川剧《岁岁重阳》将原著中仅为虚影的大队长实体化为存妮、荒妹的族叔沈长斌。他作为沈家的一族之长,治罪豹子、逼梨花嫁荒妹,是封建宗族势力的代表。沈长斌的具象化既增添了时代气氛,又激化了矛盾冲突,增强了舞台呈现效果,一举多得。

梨花作为存妮与荒妹的母亲,在经历过存妮的悲剧后,眼看荒妹即将重蹈姐姐的覆辙,一个又一个重阳累累压在梨花心上。农村妇女解释不了这种惊人的重复,宿命论在她这里被浓墨重彩渲染,恰如其分地增强了戏剧效果,深化了主题。

如果小说着重刻画的是荒妹,电影让存妮和梨花的形象得以提升,《岁岁重阳》则丰满了出场几人的人物形象,让每个人物都有血有肉,获得了真实的艺术生命。

渲染环境氛围

《岁岁重阳》充分利用戏曲舞台的特性,对时代的环境氛围进行渲染,在凸显时代特征的同时,增强艺术表现力、升华主题。

《岁岁重阳》从1982年初创,至2013年,魏明伦前后进行了4次修改,最终由6场戏确定至5场。全剧开场从“沉闷的出工钟声响起”,沈长斌唱段“割了尾巴心更红”“右危险,‘左’安全”“指向‘左’边,奔‘左’边”等,既明确了沈长斌的人物性格特征,也吻合当时的时代境遇。

第五场,虎子赶来质问荒妹,为何甘愿被逼嫁:“你是人!你是新时期的年轻人!为什么,为什么像奴隶一样出卖自己?”沈长斌带人抓住虎子,说:“你两弟兄三番两次败坏我沈家族规。”荒妹气急之下,卫护虎子,唱道:“自己婚姻自做主,我当众给爱人送新鞋。”这个时候,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召开,确定了新的农村经济政策,荒妹的反抗与胜利,符合时代氛围。与存妮的命运两相对比,描绘出新时期儿女的新气象。

此后,老保管回忆起梨花的反抗包办婚姻、自由恋爱的情感经历,虎子和荒妹反讽梨花和沈长斌:“长斌主任,当年你支持自由恋爱,现在反对恋爱自由!”“妈,你当年反抗包办婚姻,现在赞成婚姻包办!”“30年前反封建,反封建变成搞封建!”将全剧主题立意推至顶峰。

现实题材戏曲化

戏曲有别于影视手段,有其独特的程式,用戏曲语言的韵味,唱出时代特征。存妮出场唱段:“牵牛花儿爬上墙,搭把梯子望啊,望重阳。摘朵野花插头上,小溪流水照哟,照姑娘。脸儿红彤彤,辫子粗又长。毛衣绷得胸口胀,女儿穿的娘嫁妆。汗水年年浸衣上,缺吃少穿只有忙。出工两头不见亮,收工又觉闷得慌。山歌好听——不准唱,梨儿好吃——树砍光。听说书中有趣味,怎奈存妮是文盲!” 歌词对仗工整,琅琅上口。借自然景物起兴、抒情,一开始欢快,思起家中境况不免惆怅彷徨,再思及自身境遇更添忧伤。存妮抒发的不只是她个人的苦闷,也是符合当时特定时代的苦闷。

剧中,表婶一角出场不多,却是剧情推动的关键点,她像沈长斌的影子,是封建势力的帮凶。作为梨花的远房亲戚,每次到梨花家,不是逼婚就是逼债,对存妮和荒妹来说,是她们悲剧命运的推手。但她的出现又给观众带来心理上的松弛:“天上无云不下雨,世上无媒不成亲。彩礼改称纪念品,媒人改名介绍人。不对八字对成分,阶级兄妹好联姻。照相馆里合个影,咔嚓一声定终身。明年重阳回门望呀,恭喜你抱个‘红小兵’。” 满嘴新名词的表婶,对应的是相当于传统戏曲中插诨打科的媒婆形象,一出现就把戏剧冲突推向高潮。

《岁岁重阳》无疑是戏曲史上一次成功的改编,也是对原著小说的艺术升华,奠定了传统戏曲上演现代戏的基石,是魏明伦创作历程中的重要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