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洗澡
李世斌
父亲一生清洁，常洗澡且讲究“泡”，水温还须很热，晚年更甚。我是唯一的儿子，陪老父洗澡实乃天职，早已练就泡热水能耐，不过说实话，陪父亲洗澡真叫个遭罪。
家附近有国营老厂浴池，条件简陋但水很热，用父亲的话叫泡得“痛快”。池子半当腰都有个台阶以供人们坐浴，但台阶偏高，坐上去只能泡到肚脐，若坐池底就连头都淹了，而父亲泡澡必须让水面淹达前下巴和后脑勺。所以每次泡澡，我先摒住呼吸咬紧牙关扶持父亲慢慢下水，稍微适应后再踅摸着安顿他到池子拐角,让他的两臂能像搭沙发扶手一般稍作支撑,然后一只手扶着他的腋窝，另一只胳膊肘撑着身后台阶蹲稳，伸出一条腿勾起脚尖,让脚腕处形成个凹窝垫在父亲消瘦的臀部，支撑父亲安然就坐，另一条腿半蹲着支撑我自己。
人在水里很轻,保持这个姿势也不难，但时间长了真的不行，准确地说是一条腿和一只胳膊受不了，先是痛,接着是酸,再就是麻，最后也就没啥知觉了。伴随阵阵心要爆炸人要窒息的感觉袭来，实在有点挺不住时，就咬着牙轻轻地问：“爸，泡好了吗？”此时父亲总是漫不经心地瞅我一眼“刚泡一阵儿咋就好了，着急甚”。在坚持、忍耐和煎熬中,我内心说不清是埋怨还是后悔，那一刻甚至是怨恨，我也快六十岁了啊! 每到这个节骨眼儿时，我死的心都有。尽管无奈、尽管痛苦，但还是强忍着，坚持着，实在挺不住时，就想起邱少云……
终于，父亲惬意地看看我说“咱出去吧”，像囚犯得了大赦令一般，轻轻扶着父亲先起身坐在台阶上，然后我开始慢慢活动早已麻木的肢体，这时我身体的一部分似乎已没有知觉，猜想半身不遂的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许久，恢复了，父子们再慢慢出来，进行接下来的搓洗。
忽然，老父亲看着另一对洗澡的父子俩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原来另一个水温低一点的池子里有位年轻爸爸，抱着约四五岁的儿子也在洗澡，那孩子哭闹叫喊着一刻也不消停，胳膊乱挥腿脚胡乱踢蹬，想玩水又怕水，抱进水里要叫唤，抱出水面又要闹腾，年轻爸爸只好时而猫腰时而半蹲时而站起，顺从地满足着儿子，时不时看看大伙尴尬地笑笑。
父亲嘿嘿笑着对我说：“你小时候跟着我洗澡，比这孩儿还要顽皮”。
从父亲的笑容里，我忽然看到了50多年前我们父子俩的身影；从那孩子的叫喊中，我也仿佛想到了50多年后他们父子的状态。
他们的今天，我们的昨天，我们的今天，他们的明天。
后记:家父已于2011年夏走了，享年94岁。
作者简介
，介休广播电视中心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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