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都没想到，失联多年的儿子会活生生站在我眼前！
尽管他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尽管他又黑又瘦，和桥洞里的流浪汉没多大区别，可我一看就知道，这是我日思夜想、几乎把泪流干的儿子啊！
我扑过去抱住他，像小孩子扑到一只梦寐以求的蝴蝶，那样急不可耐，那样小心翼翼。
我嚎啕大哭，这些年的找寻，思念，后悔和难过，都化成泪水奔涌而出，湿了衣衫。
儿子看了眼陈旧的老屋，木木地站着，脸上看不出悲喜。
我手忙脚乱地拉扯着他进屋，又是拿零食又是洗水果，蚂蚁搬家似的走来走去，才想起把过年剩下的半包芙蓉王找出来，献宝似的捧给儿子。
儿子接过烟，熟练地抽出一支点上，甚至没说一声谢谢。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失而复得，是世界上最美的词语，还有什么比我误以为遭遇不测的儿子，能够平安归来更幸福的事吗？
我望着斑驳的墙上老公凝固的笑脸，赶紧点了一柱香，急切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我们的儿子，回来了！”
“你看，怕你回来找不到家，我们一直没有搬家！”我指着和以前一样的陈设，“你总坐在那儿玩手机！”
话一出口，我们都怔住了，目光像恓惶的鸟儿在空中相撞，又慌张避开。
为免尴尬，我忙换了话题：“崽，妈给你找衣服，快去洗个澡，等下叫上你姐姐一家，我们出去吃饭，好好庆祝一下！”
趁他洗漱的工夫，我给女儿打了电话，告诉她弟弟回来了。
她在那头又哭又笑：“真的？妈，你没骗我？太好了！我这就请假回来！”
自从儿子失联后，这是我第一次奢侈了一把，一家三口一顿饭吃了小两千，海参鱼翅都点上了，还把自己那份往儿子面前送。
女儿也一个劲给他夹菜。
一会儿工夫，他面前的碟子里堆成了小山。
我完全沉浸在团聚的喜悦中，只想着好好补偿儿子，为自己六年前犯下的错误。
我叫王兰，今年52岁，坐标湖南一个小县城，育有一儿一女。
二十年前，我和老公摆一个炸油条芝麻球的小摊。
小生意是忙点累点，可我觉得，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儿女能听话能好好读书，我们再苦也是甜。
可这一切，都在儿子上高中时变了味。
当时女儿考上大学，去外地上学了，我们还在县城新建的楼盘买了房。
为多挣钱供房贷和学费，我们又开了个夜宵摊，夜以继日忙碌着，期望儿子也能和女儿一样跳出农门光宗耀祖。
直到老师找上门来，我才知道儿子沉迷网吧，还模仿我的口气请了病假，已经很久没去上学了。
马上就要高考了，儿子却甘愿自毁前程做个废柴！
这让对孩子期望很高的人倍受打击，发誓一定要把他从邪道上揪回来。
当我在网吧看到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只觉怒意翻涌，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
我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对儿子兜头一顿乱打：“没出息混账东西！读书读到网吧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一米五几的我，狠劲儿当街暴打一米七几的他，立马招来路人围观。
在众人的指点和嘲讽中，我把儿子押回了学校。
我本以为揪回去就万事大吉了，谁知儿子已经被网游勾了魂，在教室里再也坐不住，瞅个机会又跑了。
这种情况搞到高考结束，我和老公也累了，商量着换一种方式教育，于是每天带着儿子出摊，期望他从我们的辛苦中醒悟过来，再去复读一年，哪怕考个专科也好。
可我低估了网游的力量，出了校门的儿子更如脱缰的野马，我们还要做生意，哪里管得住？
各种威逼利诱哄劝毒打不成后，我彻底失去了耐心，不顾老公反对，执意把儿子反锁在家中。
我想反正我们家在六楼，让他自行面壁思过，我们安心做生意就行。
谁知有一天收工回家，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儿子房间的窗户大开着，他床上的床单被剪成布条，一头吊在床腿上，一头从窗户蜿蜒而下，儿子跳窗而逃了！
一同丢失的，还有我藏在枕头里的两千块钱，以及他的身份证。
一开始，我和老公还顶着压力自我安慰，想着儿子会像以前一样，没钱了就会回来。
可时间天天月月地过去，儿子像一股风刮过，再也不见影踪。
所有的亲友都指责我太过严厉，把好好的儿子都逼走了。
加上新闻里不时跳出的车祸、杀人等负面新闻，让我更加紧张起来，有时听说有无名男尸，都要胆颤心惊地去比对一番。
为了寻找儿子，我们把夜宵摊停了，只要听说哪里有长得像他的人，就会不远千里奔波而去。
后来老公也因精神恍惚闯了红灯，出车祸身亡。
夜深人静，我常常对着窗外的冷月想：如果我不把儿子关在家里，儿子就不会失联，老公就不会出事，我的家就不会散！
女儿总安慰我，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儿子又不是三岁孩童，一个大男孩还真能丢了么？她说现在彩礼这么高，要我振作起来给儿子攒钱，等他回来给他娶媳妇。
甚至为了照顾我，女儿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到了这个小县城当了老师。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把苦难的日子辗落成泥浆，裹挟着我前行。
小县城日新月异，逐渐改变着模样。
我固执地把摊子支在原来的地方，等待儿子归来。
现在，儿子真的回来了，叫我怎么不激动？
看着满桌的美食，和热情的我们，儿子表情复杂意味深长。
在我和女儿的追问下，儿子告诉我们，他当年赌气跑出去，在网吧遇到一个美女，两人很谈得来。
美女听他说了离家出走的状况，提出不如跟她一起去大城市打工，一来见见世面，二来将来赚了钱，可以回来扬眉吐气，告诉父母他们口中的“混账儿子”如今多有出息！
儿子有些犹豫，不太敢独自出去闯荡。
美女不屑地撇撇嘴：“瞧你这怂样，怕是没断奶吧？一个大男人这点胆识都没有，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小朋友，快回家找你妈去吧，姐走了！”
血气方刚的儿子被她一激，想着网上常说的男人反正不吃亏，跟那陌生小姐姐上了火车。
他哪里想到，自己会被美女骗到山西一个偏远黑煤矿里当苦力，在那乌漆抹黑的深井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从此和外界失去了联系。
直到今年政府取缔了黑煤矿，才把他解救出来。
“崽啊！是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我握着他的手大哭。
那是一双满是老茧和疤痕的手，纵横的沟壑如松树皮一样深刻。
我不敢想象，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儿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听女儿说我在为他攒钱娶媳妇时，儿子也红了眼眶：“妈，是我错了，我不该赌气，不该不听你们的话，姐，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妈就由我照顾吧！”
女儿问他有什么打算？儿子小心说这些年和外界隔绝，什么都不懂了，想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不能再靠我养活了。
听他这么说，我暗自欣慰，这几年的苦难让他成长了，知道责任和担当了。
我安慰他，家里早买了房，他也不是没一点基础，不用太心急。
为了弥补我内心的亏欠，吃完饭我就给他买了个最新款苹果手机。
又建议让他先熟悉下现在的生活，利用这空档去考个驾照。
那时老公出事时赔了些钱，我想用这笔钱给他买辆车。
他年纪也不小了，这年头一个大男人没台车，就是去相亲也不体面。
儿子听说我要给他买车，兴奋得两眼放光，拿新手机的手都有些发抖，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
在后来的日子里，儿子跟变了个人似的，练车之余，会抢着帮我做事，早上也会跟我一起出摊，完全不是以前那个心里眼里只有网游的少年。
儿子回来了，我的世界又有了阳光。
一面着手装修房子，一面四处张罗他的亲事，想着给他成个家，我自己守着摊子守着老房子过就行了。
半年后，儿子还真在媒人介绍下，和一个女孩对上了眼。
经过买车、装修、儿子订婚等一系列大事，我手头的钱全花光了。
不知是准儿媳的提议，还是儿子自己的想法，他委婉地提出把新房子过户到他名下。
我想着以后反正是他的，也就同意了。
不过听从女儿的建议，为避免日后的矛盾，跟他签了个协议：房子虽然过户到他名下，我仍有房屋所有权。
对这要求，儿子也欣然应允。
过完户后，他就在新房附近找了份工作，和未婚妻一起搬到过去住了。
不知为什么，儿子搬走后就很少回来看我，连电话微信都很少。
我想着小两口甜甜蜜蜜，也就没有多想。
我这几年落了个右上腹胀痛的毛病，这段时间疼得更厉害了。
女儿很担心，陪我去医院检查，居然查出是肝癌！好在还属中期，医生说可以手术再配靶向药，治愈的可能性很大。
治病就得花钱，我手里已经没钱了，女儿也才买了房，根本无力承担医药费，我也不想再连累她。
以前儿子失联，我生不如死。
现在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又惜起命来，想着儿子还没结婚，我才五十多岁，还没抱孙子，还有大好的光阴等着我去享受……
为了筹钱治病，我想到了房子。
我现在住的老房子面积小地段差，又是楼梯房，肯定不好卖。
而且我这病治起来费用不少，以后还有别的费用，只怕卖了也不够。
倒是儿子那边的房子，房价正处于上升阶段，装修时我曾听中介说，挂出去就能卖掉，还能有个好价钱。
于是我去找儿子商量，能不能先搬回老房子，卖了新房给我治病？
儿子一听跳起来，指着我吼：“想什么呢？这房子在我名下，就是我的了！想卖？你们想多了吧？当初我就是怕你们母女动歪心思，才要过户的！”
接着他痛数当年我在网吧抓他给他的不堪和屈辱，以及在黑煤矿所吃的苦遭的罪。
最后大骂我是毒妇！说他的青春他的人生他的前程都被我毁了，连他爸也被我害死了！
说我如今得病是报应，是天道轮回！我早该去死了！
说要不是看在家产的份上，他都懒得理我；
说如果我敢卖房，他就要将我告上法庭。
儿子像一只发怒的怪兽，眼睛猩红面目狰狞，手指几乎点到我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不依不饶地控诉着，仿佛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从来不知道他对我的恨如此之深，听着他的“肺腑之言”，我只觉一道闪电凌空劈下，我避无可避。
我去居委会问过了，他们说根据新《民法典》，赠予的房产有权收回。
况且我和儿子还立有协议，我的所有权，就是有权处置这处房产的权力。
可真要处置，以儿子今天的态度，我们必定会对薄公堂，母子情分尽失，我将再一次失去儿子。
如果放弃卖新房，转卖老房子，一是难保儿子又跳出来争他爸的遗产；二是即使女儿帮我凑齐这一回的医疗费，后续的费用儿子会负担吗？还有后面养老，他会管吗？
再说，我这病手术后到底还能活多久？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
我脑子全乱了，我该怎么办才能两全？
怎么办？胖胖觉得这是个两难的局面，在生命与财富之间，母亲还在犹豫，儿子却已做出了选择。
搬起了砖头，就抱不了孩子，是许多中年人的隐痛与无奈。
儿子的自暴自弃和上当受骗，是妈妈的原罪吗？也不尽然吧？
只能说不孝子孙从来有，狠心爹娘古来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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