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杜甫《赠卫八处士》
02.
诗文大意可解为:
人生颠沛流离,好友并非总是能够相见,就像西方的参星与东方的商星,你起我落。
今日得以一聚,挑灯共叙,追忆往昔时光,忽觉岁月匆匆,年华不再,不知不觉,已是两鬓斑白。
与你一起聊起曾经的故友,他们大多早已离开人世,忍不住悲从中来,叹息不止。
真没想到,阔别20余年,还能与你再次相聚,想当年我们分别之时,你还没有结婚成家,倏忽间你就子女绕膝了。
他们都彬彬有礼,笑着迎接父亲的挚友,热情地问我来自什么地方?还没等我和他们讲述完这些年的经历,你已经催促孩子们将酒菜端上桌。
冒着夜雨,你去田里割来了新鲜的酒菜,还煮了喷香的黄米饭招待我,你说难得再次相聚,一定要好好喝上几杯。
我们一边饮酒一边畅聊,不知不觉已经饮了十几杯,竟然没有醉倒,反而深切地感受到了老朋友的情谊。
明日分别之后,又是万水千山,世事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想到这就黯然神伤,惆怅不断。
03.
公元755年,杜甫困守长安10年后,终于获官右卫率府兵曹,本以为从此咸鱼翻身,未来的日子会更加美好。
不曾想回家省亲时,尚未进门就听见了妻子杨氏的哭泣声,原来是自己的小儿子被活活饿死了: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诗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杜甫离家这10年,杨氏独自带着三子两女,含辛茹苦,生活过得异常艰难,上天给了杜甫怜悯众生之心,却没给他普度众生的能力。
甚至,他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照顾周全,每每要靠朋友接济,所以杜甫对朋友始终赤诚,肝胆相照,这也为他带来了祸事。
儿子夭折后,杜甫还没来得及悲伤,天下就乱了。
这一年冬,安禄山在范阳起兵,很快攻陷洛阳,“安史之乱”彻底爆发。杜甫将妻小安顿在朋友家,急匆匆赶回长安,可是当他抵达京师时,玄宗已经出逃,百官追随不及,去留两难。
不久,长安沦陷,杜甫被俘,但因他官职太小,反而躲过一劫,没有被带去洛阳,仅仅是长安看守。
时太子李亨在灵武登基,即唐肃宗,尊玄宗为太上皇,开始组织平叛,重建朝廷秩序。杜甫闻讯后,决定前去投奔。
然而问题来了,当时叛军正在与凤翔守军对峙,他想要逃走,必然要穿越火线,稍稍一个不注意,小命就不保了。
几番思量后,趁月黑风高,杜甫逃出长安,一路躲躲藏藏,见到唐肃宗时,其状甚惨:
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今夏草木长,脱身得西走。
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朝廷愍生还,亲故伤老丑。
涕泪受拾遗,流离主恩厚。诗出《述怀》
得官左拾遗后,杜甫积极参与政事,本可辅佐新君立下不朽功业,可是却因参与营救宰相房琯而遭到贬谪,前途断送。
玄宗出逃避蜀时,房琯星夜追赶,因此升相。肃宗登基后,玄宗派房琯与左相韦见素、门下侍郎崔涣前往灵武,正式册封肃宗为帝。
故,房琯得重用,请求亲自率军收复两京,肃宗任命他为持节兵马节度使,协同郭子仪、李光弼平叛,还让他自选幕僚。
房琯好风雅,著名琴师董庭兰就是他的门客,高适曾有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诗中的董大就是董庭兰,杜甫早年也曾登房琯门庭,与其交好。
所以房琯选幕僚,大多是文弱书生,让他们带兵打仗,无异于以卵击石。
公元756年10月,其幕僚李揖、刘秩率军冒进,大败于叛军,死伤四万多人。两日后,房琯领兵再战,依旧大败,部将杨希文、刘悊叛投,房琯只得逃回行在,向肃宗肉袒请罪。
尽管如此,肃宗也没有过重责罚,仅仅是疏远于他,不曾想,房琯竟然不肯上朝,与刘秩、李揖、何忌等人谈论佛道虚无之事,还常听门客董庭兰弹琴,因此被弹劾,贬为邠州刺史。
杜甫身为房琯的好友,上疏为其求情,身为左拾遗不关心政事,反而结党,肃宗一怒,就将杜甫下了狱。
时张镐为相,替杜甫求情,杜甫才被释放,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在张镐为杜甫说好话时,肃宗甚至说:帝自是不甚省录。
公元759年,杜甫自洛阳经潼关回华州,途经奉县,卫八处士就居住在这里,早年他们曾为好友,因此杜甫登门拜访,并作《赠卫八处士》,这就是这首诗的来龙去脉,以及杜甫这些年的经历。
这首诗被收录进《唐诗三百首》,排位第六,是杜甫笔下的经典之作。因为这一年九节度之师溃于邺城,史思明杀安禄山次子安庆绪,于范阳称帝,国号燕,改元顺天。
所以杜甫的诗有“史诗”之称,曾见证了时代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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