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李素云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
洗到一半时才发现忘了放洗洁精，抬眼看着空空的瓶子，她木讷的站在水池边愣了会儿神，思绪有些飘忽，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洗洁精了？”身后低沉的男音传来。
李素云回过头去看，轻轻‘嗯’了一声，表情淡淡的给人感觉特别疏离。
周叙山敛眉笑笑，“我去买。”
说完刚要转身，李素云突然喊他，“叙山。”
“啊？”周叙山顿住脚步，疑惑看她。
李素云往围裙上擦了擦手，低眉说，“还是我去吧。”
谁去都一样，周叙山没多想，只是在李素云快要踏出厨房时，突然从背后搂住她，埋头在她肩颈处磨蹭了一会儿才说，“素云，我俩都半个月没见了，你怎么还是对我这么冷淡。”
他想问的，其实是你有没有想过我，都半个月不见打个电话。
李素云艰难的挣扎了一下，没挣开，脸色有些苍白，欲言又止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最终，她轻轻说了一句，“你先放开，叙山，我们谈谈。”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李素云坐在床头，周叙山倚在床尾，两手撑着膝盖。
两人沉默着不说话的时候，连空气都是凝滞的，压抑，窒息，闷得透不上气。
周叙山起身推开一扇半闭着的窗户，外头的夜景映入眼前，璀璨的灯光不停的在眼前晃耀。
他眯了眯眼，有些烦闷的扯了几下衬衫领口，从裤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眼眸暗淡，深晦不明，指间的烟吸了一口又一口，直至身后低柔的声音传过来，他才捻了烟转过身来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李素云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睛盯着自己泛白的指尖，有些轻微的颤抖。
她叹了声气，最终抬起头，用着绝决的语气对他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叙山，你知道的，我是没有自由的，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抛弃他。”
周叙山冷冽的扫了她一眼，低哼着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冲她怒吼道，“你脑子坏掉了？不离开他，这辈子你就毁了！”
本来还想说一句，“跟着他守活寡你就这么乐意？”
但看着李素云那张干净惨白的脸，他愣是停止了后面要说的话。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他措手不及……周叙山没想过要放开她，在他心里，李素云就是他一个人的，谁也别想和他抢。
可李素云竟然亲口提出要分手，他实在忍无可忍。
他在想，李素云，想分手，你做梦。
李素云闭下眼睛的那一刻，眼泪流了出来。
再次睁开眼时，周叙山吻了过来。
她惊慌‘啊’了一声恼羞成怒推他打他。
周叙山半眯着眼握住她手腕，许久后才压抑着情绪低声哄她，“别闹了，我会给你时间，以后这种话，永远不要再提。”
“可…可这对你对他都不公平。”李素云哽咽着抽泣，双手环抱住周叙山的胳膊，“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好累好累，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周叙山吻着她的额头，一遍一遍温柔的说，“如果累，你就到我这儿来，我不会逼你现在离开他，只是，素云，我不想你这么辛苦，你懂吗。”
夜，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天晚上的李素云，再一次沉沦了。
凌晨五点钟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
她心里一惊，眼光往沙发处瞟过去……果然，这人又是一夜未眠。
地上一片狼藉，全是碎酒瓶和外卖盒子。
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黑眼眶深陷，身上的黑色背心不知是沾了汗还是酒，又湿又皱巴巴的……似乎没有一处干净舒适的地方。
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李素云的眼睛酸涩心也更紧了，咯噔一下有些害怕的往男人身边走过去。
她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阿洪，你怎么又喝酒了？”
男人抬起头来，冷冷的扫过她一眼，看到李素云彻夜未归红着的脸宠，立即就生气了。
他攥着拳头撑起自己的身子，从茶几旁边一手捞过轮椅靠上去，李素云急忙过去帮他，几乎是一秒钟的功夫。
梁洪冲李素云噼里啪啦怒斥道，“给老子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阿洪，你别这样。”李素云红着眼睛站在原地不敢动，心里又痛又愧疚，还有一些对梁洪的心疼和自责。
梁洪将整个身子靠坐在轮椅上，重重吸了几口气，眉头又黑又沉，几乎压成一道线一把刀，那眼底的目光又凶又恼，像是要吃人般盯着李素云看了好久，表情又阴又冷，半天抿着唇一句话没说。
李素云知道解释再多也无用，索性转身去厨房给他做早餐。
她一边煮粥一边靠在洗手台上发呆，耳朵听着客厅外面的动静，还是半天没声响，心里有些担忧，往厨房门口靠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梁洪正推着轮椅靠在阳台，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气势凶凶往阳台上的盆栽里挥过去……大朵大片的花和枝叶全被他一剪子给咔嚓了。
李素云吓得奔过去，急忙阻止他，“阿洪，住手，你别剪它们……”
阳台上的盆栽全是李素云精心培养出来的，她爱花草爱植物，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都有她的心血和热爱，如今全都惨死在梁洪手里。
她急得呜咽一声，蹲在地上无助的哭了起来。
“你也就这点爱好，我早就说了，养不活的。”梁洪没头没脑的说着这句话，手里的剪刀却扔在了地上，叹了声气去拉李素云，没拉动。
李素云赌气的瞪他，直到把梁洪瞪笑了，她才抬起手拾起地上的剪刀，飞快的跑回房间将剪刀藏了起来。
大概两分钟后，她眼睛红肿的出来，抱着一盆刚开花就被剪断的残枝，无声无息流眼泪，一边哭一边指责梁洪的不是。
“知道什么呀你，多漂亮的花，你看都被你糟蹋了……我告诉你，它们都是有生命的，谁说养不活了，要不是被你剪了，它们现在活得不知道多开心呢。”
李素云的哭声越来越大，心里的委屈像是要溢出胸腔，难受得咳嗽了起来。
梁洪再次拉了她一把，这回力气有些大，直接将她拉到自己左腿上，“行了，别哭了，我赔你还不成吗。”
“哼，你拿什么赔呀，我养了两年呢。”李素云低头抹眼泪，声音柔柔弱弱的，听在梁洪耳朵里像是在娇嗔。
他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白皙的鼻梁，笑道，“别气了，我说赔你，就一定赔，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这话倒是说得真诚，李素云抽噎了一下，也没再继续流眼泪，想着总不能因为这些盆栽，真的不理他了吧。
哪怕两人的矛盾再激烈，她也不忍心冲他真的发火，事实上，心存愧疚的那个人一直是她，是她辜负了他。
明明她就是一个坏得彻底的女人，为什么对方就是不想放她走呢。
李素云叹息一声，将阳台清理打扫了之后，才想起厨房还熬着粥，“阿洪，你先去洗潄一下吧，我去给你盛粥。”
梁洪若有所思的点头，“好。”
彻夜的等待和焦躁，仿佛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他摸了一把疲惫又憔悴的脸，滚着轮椅甩了甩头冲洗手间方向转去。
李素云熬的是瘦肉粥，大片大片的肉块夹在白米中，煮得又香又浓，一下就刺激了梁洪的味蕾，大口大口吃了三碗。
每次看梁洪吃东西，都是一种享受。
梁洪爱吃肉，而且喜欢大块的，特别爱吃她小炒的青椒肉片放大蒜，吃得特爽一口气能将她炒的菜全都吃光。
李素云没胃口的时候，只要看着他吃，立即就觉得开心，好像也能跟着吃一碗，渐渐的，吃饭就成了她和梁洪在一起唯一的乐趣。
“小云，我们好好过日子吧。”吃过早餐后，梁洪拉着李素云的手，低头试探着服软求和，“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为了这个家，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卑微成这个样子，已经是他的极限。
只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真的狠心啊。
李素云惊慌的抽出手，有些结结巴巴的难言道，“阿洪，我、我们是不可能的。我可以留下照顾你，但是……你知道的，我对你……”
后面的话艰难的哽在咙中，李素云没勇气也没脸说。
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消失就消失，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唯一清楚的是，她对梁洪，依然只有亲情，没有爱情。
嫁给梁洪的时候，梁洪已经失去了右腿，因为一场意外而截肢，确切来说，这场意外与她也有关系。
那天梁洪休假，约李素云出去玩，吃饭的时候，他找了个机会对她表白了。
当时李素云没答应，说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就是周叙山。
梁洪表面装作洒脱若无其事，但连着好几夜失眠，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梦魇不断，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醒来后发现枕头湿了，一摸眼角……全是泪。
他笑得眼角都抽了，捂着被子嘶吼。
那段时间从不抽烟喝酒的梁洪，突然染上了烟瘾和酒瘾，工作也完全不在状态。
同事和朋友全都劝他忘了那个女人，可他忘不了，也知是不是着了魔，越想忘就越惦记……
就在那个雨夜，梁洪帮朋友去外地送批货，路上出了意外，醒来后已经没了右腿。
当时整个人都疯了，咆哮着要死要活又哭又吼，已经没了男人样，脆弱不堪。
李素云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梁妈妈抬手就甩了她两巴掌，“是你害了我家阿洪你知道吗？李素云，要不是你，我家阿洪不会变成这样！你说！你说！阿洪以后可怎么办呐，他还这么年轻……呜…呜呜…”
梁妈妈哭得撕心裂肺，哭声震撼了整间病房，就连梁洪都止住了发疯，呆呆的看着梁妈妈，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我还在呢，哭什么。”
这句话，直接让在场所有人崩溃。
李素云哭得差点晕过去，抱着梁洪不停的说，“阿洪，你别怕，别怕，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后来，李素云真的搬过去，和梁洪住在了一起。
这五年，李素云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梁洪的生活起居。
就当梁洪以为他终于可以永远和李素云在一起时，李素云却告诉他，“阿洪，我可以照顾你，永远陪着你，但是……我给你的，只有这么多。”
梁洪听到这句话，心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凉水，冷意瞬间袭遍全身。
想留住的人，终究还是留不住。
可梁洪不甘心，他想再试一试。
他知道李素云向来心软，五年的时间，她不可能对他没有一丁点感情，如果没有感情，她是怎么做到，无微不至照顾他将近二千个日日夜夜？
梁洪沉默了许久，片刻后再次抬头凝视李素云。
他想了许久，考虑了许久，脑子里无数整理出来的话，此刻全在嘴里像绳子一样打起了结，“小云，你，你先听我说…我…我对你的心，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李素云低着头没吭声，很乖巧的模样认真听他说话。
梁洪继续，“我知道，一直知道，小云，你不爱我，你只是单纯的想要照顾我……但是，我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你不爱我，真的。”
说到这儿的时候，李素云的眼泪早已经忍不住滴落下来，她轻轻颤了颤身子，哽咽着说，“阿洪，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陪伴了我五年，我赚了不是吗。
梁洪无奈扯嘴笑笑，眼神却依然暗沉和落寞，他还是不放弃的说，“小云，你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我都知道的。他能给你的，我也都能给……你说你想要一儿一女，我都可以，拜托你看看我，小云，我只是少了一条腿，并不是瘫痪……我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男人已经泣不成声。
他的卑微，他的懦弱，他的尊严，他所有的爱和执着，在一刻，全都给了这个他日思夜想的女人。
阳台上的大风，一阵一阵卷进屋子，带着些许潮湿和冷意。
吹乱了李素云的头发，也刮痛了她的心。
“不要再说了……阿洪。”李素云泣不成声，她轻轻低下身来，抱住梁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阿洪，你别这样，求你了，求你别这样。”
梁洪紧紧搂住李素云的后背，一遍一遍抚摸着她柔软的长发，像是低泣，又像是自言自语，“嗯…小云…我可能病了，这里生病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心脏位置，皱着眉头痛不欲生，“没有一分一秒不会想你，小云，我控制不住它想你，我也控制不住自己，有一天会伤害你。”
梁洪说，“趁着我没改变主意，你还是收拾东西，离开吧。”
“……”李素云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已经哭到失声了。
那天清晨，阳光很灿烂，窗外有小鸟吱吱的咯叫声，还有楼下院子里小孩子嘻嘻的打闹声……一切都那么美好安详而快乐。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李素云没有收拾东西，也没有打算要离开梁洪。
她像往常一样，给他做饭洗衣服，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
下班后的她依然很忙碌，先去超市买菜和生活用品，再帮梁洪挑选适合的衣服，裤子和鞋。
梁洪的腿脚不方便，一整天都闷在家里不出去。
李素云会推着他下电梯，去楼下院子里看看花草，和小孩子们讲讲笑话玩一玩游戏，玩得最多的是捉迷藏。
有时候小孩子调皮，会躲在梁洪的轮椅后面，或者趴在他膝盖上，用衣服盖着，每次被找到的时候，都会大声冲梁洪尖叫，“哼，洪洪哥，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啦！”
梁洪一脸黑线，李素云则在旁边笑得腰都弯了下来。
那天晚上下雨了，梁洪的腿疼得厉害，他忍着锥心刺骨的痛，早早将自己捂在床上，准备早些睡觉，等到雨过天晴，一切就会好转。
李素云担心他，不顾他的阻挠，帮他揉腿一直揉到大半夜。
后来李素云趴在梁洪的左腿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梁洪一直盯着她看，眼睛黑漆漆的，深不可见。
“小云，再睡会，天还没亮。”梁洪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润，还带着一些疲倦的沙哑。
“嗯，好。”李素云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又沉沉睡去。
梁洪笑了。
这个晚上，他再次失眠，直到早上六点时，眼皮才沉了沉。
中午睁开眼睛时，外头阳光炽热，已经快十二点了，
李素云在冰箱里给他准备了牛奶和中午吃的菜，只要热一下就可以吃。
梁洪推着轮椅来到阳台，看着那些被他糟蹋的盆栽，轻轻叹了声气，开始一盆一盆给它们浇水，一边浇，一边自言自语道，“哎，你们说，小云和我在一起，会快乐吗？”
“我觉得，小云是喜欢我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她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会开心的吧，我要不要主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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