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少次, 我梦里回老家——郏县李口镇李口西北村,在三哥学民家的院子里,伴随着锣鼓梆子响起,跟着老家人一起唱上一段河南豫剧

我的老家郏县李口镇真的是一个好的地方,曾经这里是茶马古道上通往洛阳的古道驿站。因此,这里不仅有着传统的古村落,而我们村就是省级古村落,还有郏县美食:豆腐菜和饸饹面。吃饱喝足的时候,人们当然想找到点乐子,而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河南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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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儿的人大多喜欢豫剧,这种北方剧种不同于南方的越剧、昆曲之美。南方戏委婉动听,无论是才子佳人,还是历史故事,都是细声细语。豫剧则不同,她产生于民间,一开口就是粗门大嗓,一现身就是虎踞龙盘,一开场便是声上云霄。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村每次的演出都是在东北村的煤场院里。我们村太大了,只好从中间以十字分开,分为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村。其实,在大家的心目中我们都在一个村,也都是一个村的人。一旦有大的活动,都在煤场院举行。

煤场院坐东朝西,分别有西北角和西南角有两个入口,大舞台就坐落在最里面,面对入口,一入场就可以看到。那个时候,全村里面我们西北村的豫剧搞得最好,领头的就是我四伯父李桂林,乐队成员也都是我们这个村子里的叔伯邻居,演员也都是他们。农忙的时候,他们种地;农闲的时候把锣鼓家伙拿出来,蟒袍玉带一穿,马上就可以上演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或者三皇姑变成观音菩萨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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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四伯父在我眼里不仅是村支书,他简直是个天才,在把村子管理地井井有条的同时,村里娱乐活动也被他搞得红红火火。我们村不仅有豫剧、郏县大铜器、狮子龙动、二鬼摔跤……

我们李口在解放前就有剧社,郏县大铜器是外来的。大铜器是商周文化的遗产,它是在青铜器产生并被普遍应用后,人们在劳作之余击打铜制器皿来抒情取乐、消除疲劳、排遣忧愁的。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五月,曹操与刘备征战襄樊获胜后,曹操在摩坡(今郏县长桥镇青龙寨)给将士庆功授奖,邀请郏县民间乐手和宫中乐师一起打铜器助兴,以鼓舞士气,激励人心,壮大军威。其间,曹操命乐师对民间乐谱进行了整理和加工,又会同民间乐手按照五音制造出了鼓、铙、钹、锣、边鼓5种乐器,又仿大铙制造了小铙,仿大钹制造了小钹(也称手板),仿大锣制造了中锣(即架子锣)、弓子锣等14种乐器。

到明清时,打铜器已经演变成驱邪消灾、祭天、祈雨、婚嫁贺喜以及庙会结社等祈盼吉祥的表达形式。新中国成立后,打铜器成为欢度节日、庆贺丰收、表彰英模、开业庆典和增加友谊的礼仪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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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铜器进入李口后,男女老少都喜欢,每年过节,只要大铜器一响,人们丢下饭碗都往外跑,每个人都想抡起鼓槌敲一阵,举起大铙拍几下。

在饥饿年代里,尽管很多人吃不饱饭,但那些根植于血脉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却一次次让我们忘掉了饥饿,以至于每年郏县举办农民艺术节,四伯父总能捧几个奖杯回来。

在村里众多的娱乐项目中,大家最喜欢的还是戏曲。舞台上生旦净末丑演绎人生百态,舞台下老少男女皆可见自己人生。那个时候,我们演出过《辕门斩子》《花木兰》《对花枪》《卷席筒》《柜中缘》等。我清楚得记得,四伯父在《辕门斩子》里扮演六郎杨延昭,在他白蟒加身,粉墨登场时,台下往往一片叫好。

但四伯父也有他的遗憾:嗓子不中,要是嗓子好点就更像了!

看大人舞台上表演,小孩子们钻入后台,这瞧瞧、那儿看看,聪明的孩子会拍大人马屁,看能不能跟着大人上台扮演个小配角。为了也能登台,当时的我玩命学《七品芝麻官》里轿夫的表演:伸开两个拇指,沿着肩膀从上往下滑,然后屁股一扭一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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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能登台的孩子毕竟是凤毛麟角,不能登台的我们就自己玩。

我至今记得,当时我和我的大妹秀红、秀锦,还有一个小名叫蒋丑的小姑娘分别饰演不同角色,在老宅院子里的大桐树下里演《金玉奴棒打无情郎》,把大人们笑得前俯后仰。多年过去,我一直有个疑问,那个小名叫蒋丑的女孩子明明长得像她妈妈,大大的眼睛,爱笑,声音甜甜的,很好看,她的父母咋会给她起这样一个小名呢?

是为了让她长大更好看吗?

当然,在煤场院舞台上演出的不只有我们村的老少爷们,也有豫剧大家。李明玉就是我们村走出去的,有幸我亲眼看过他的演出。

有年冬天,村子里都在传“李明玉回来了!”我也跟着大人往清源爷家里跑,一进院子,到处早已经站满了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在院子里跟大家说笑,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跟村子里的女人们聊天,从他们的着装上看出他们应该是城里人。从谈话中我听出来,论辈分我该向这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叫明玉爷,屋里的那名女子是他的夫人,俩人都是戏剧演员。这次是回家探亲,明玉爷跟清源爷、根爷是堂兄弟。

第二天,明玉爷夫妻二人化了妆,和村子里的老少爷们一起演了一场《火焚绣楼》。当明玉奶扮演的兰翠萍唱着唱着,台下的人群便骚动起来:哭了,她真的哭了!看到这一幕,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想她怎么就哭了呢?慢慢长大后才知道,好的演员除了念唱坐打要形神兼备外,与剧中人能产生感情的共鸣才是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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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大戏后,我才发现村头大喇叭里每天放的河南戏,几乎都有明玉爷的唱腔,也从大人口中得知,他7岁就在我们李口越调戏班学唱须生,一年后登台,颇受观众欢迎。1949年后参加了襄城越调剧团,1956年参加河南省首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在《大保国》中饰杨波,获演员一等奖。1959年随团加入许昌专区越调剧团,2年后进北京汇报演出《无佞府》,他饰演的宋仁宗受到著名艺术家田汉、梅兰芳、荀慧生等人称许。

明玉爷唱戏多用中低音,声音浑厚宽宏,既凝重沉稳又舒展自然,喷口有力,吐字清晰。在排词布局上,他会巧妙运用偷字闪板,无论是唱慢调还是快板,都能保持节奏的精准,展现了过人的演唱功底。

1965年,他就和毛爱莲大师一起出演越调电影《卖箩筐》里的男女主角,明玉爷饰演张春阳,毛爱莲饰演他的妻子张大娘。该部电影由珠江电影制片厂制作,并被中国唱片做成唱片,在当年简直红得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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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浓厚的艺术氛围里,我们家“修成正果”的只有我三伯父家的长子、我的叔伯堂哥李学民。

在我的11个堂兄弟中,学民哥是最聪明、长得帅、又特别纯净。他初中毕业后考生上了许昌市长葛师范学校,毕业后就一直在当老师。在学校里,除了教文化课,全校的音乐课他几乎都承担了,他说自己喜欢。

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就是幸福!他只管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淡泊名利对他狗屁不是。从学校回到家,他会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对艺术的享受上。学民哥对艺术到底有多喜欢呢?二胡、电子琴、古筝、口琴、风琴、琵琶、笛子……我们能想到的民族乐器,还有当年在乡村不多见的洋玩意,只要到了他的手里,用不了几天就会被他玩出好听的声音。不仅如此,他还跟周围喜欢戏曲的朋友们经常一起聚会,简直玩出了新境界。

秋风渐起,农闲时节,一帮亲朋故旧聚在他家的小院里,随着梆子声起,各种乐器响起了,一段段传统唱腔或者新编戏曲便跟着凉爽的风在村子里蔓延开来,一时竟然能让人忘掉生活里的烦恼。

有时候,学民哥的爱人、我的素芳嫂子也会披挂上阵,展示女主人的风采。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人唱累了,停下来加入乐队;乐队里的人坐累了,就站起来唱一段。

那画风犹如司马光在《真率铭》中所写:

吾斋之中,不尚虚礼。不迎客来,不送客去。宾主无间,坐列无序。真率为约,简素为具。有酒且酌,无酒且止。清琴一曲,好香一炷。闲谈古今,静玩山水。不言是非,不论官事。行立坐卧,忘形适意。冷淡家风,林泉高致。道义之交,如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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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学毕业后,有幸在平顶山日报社工作过一段时间,受老家文化的影响,那些年,曾采访过任宏恩、胡希华、柳兰芳、杨国民等一批名家。当唐派传人颜永江获得中国戏曲最高奖“梅花奖”时,我第一个对他进行了采访,并以特别报道的方式,在当地报纸以整版推出。

后来,由于工作的调整,我离开了家,转眼20多年过去,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

从光着腚扮演无情郎的小娃娃,到半头白发的异乡漂泊人,无论生活多苦,有了家乡戏的相伴,我都会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挥挥手都能过去。尤其是近年来,随着互联网的飞速发展,明玉爷的影像资料被人搬到了网上,学民哥也有了抖音号,累的时候,看看他们的作品,生活中纵有天大委屈,在那阵阵梆子声里也都烟消云散。

如今,明玉爷已经驾鹤西去,四伯父几年前也离开了我。在送别四伯父的时候,侄女亚鸽特意把那把陪伴了四伯父一生的板胡跟他放在了一起,希望四伯父在那边仍然有戏曲相伴。

(作者:李俊晓,郏县李口人,河南省收藏家协会古陶瓷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