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继续更新口述历史《庚子西狩丛谈》(本书是信史),最近几篇文章是连续的,有兴趣可以回头看前文。

说句题外话,前两天看了一本书,谈清廷禁军“虎神营”的名字来历,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如果你没看过,不妨停下来,猜猜为啥叫这个名字。

虎神营是在义和团时期,从八旗中挑选精锐,临时组建的禁军,名字由来是:

因为虎吃羊,神驱鬼,合起来就是“虎神”克“羊鬼(洋鬼)”。

名字起的确实很绝,如果不是看到,让我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但另一方面感觉可悲又可笑,逞口舌之快却没啥卵用,我记得在鸦片战争时,洋人获取情报说:中国人给每个炮台都起了一个吉利的名字。

可结果呢?

接着谈正文吧。

前文说知州吴永跟慈禧一路回来,到了河南境内,忽然接到消息说,自己的新婚妻子在旅店被抢。

辛丑年(1901)九月十四日,到达洛阳境内。

有一天,一名邮差从湖南来,据他所说,路过许昌时,得知我的家眷住在许昌北关的旅店,初六半夜,有二三十名盗贼,手持武器,闯入旅店,抢走了大量的银元和首饰,并用洋枪击伤了一名亲兵和一名家丁,亲兵身受七枪,伤势非常严重,恐怕有生命危险,但家眷还算平安。

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震惊。

许昌是河南南路的交通枢纽,并不是偏远的地方,商店林立,是一个繁华的市场;但盗贼竟然敢公然抢劫,从容搜刮,令人难以理解。

少年妇女无缘无故遭受这样的惊吓,她们怎么能承受得住!我孤身一人远离,只能通过他的口头描述,无法详细了解具体情况,焦虑万分,无法言表。

我当时发了一封电报询问详情。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中午到达洛阳。

当天天气晴朗,道路平坦,十多天以来,只有这一段路程最为顺畅舒适。

沿途的烽火台和哨所都是一律新建的,焕然一新。

第二天前往瞻仰洛阳行宫,看到行宫格局宏伟华丽,陈设都极为精美。

据说文悌在这里辛苦经营了数月,不免让人感到既有人劳鬼劳之感想。

(注:这里说一下文悌这个人。文悌是满族人,1849年出生,1911年后行迹成迷,有人说清朝灭亡时,他殉国了,其实并没有。

此人擅长炒作,曾主动上奏要去跟俄国人辩论,失败了就蹈海而死,当时报纸竞相转载,名声大噪。

一开始他跟康有为关系很好。

文悌很讨厌慈禧太后,恨其专权,好跟人透露慈禧宫闱淫乱的秘闻,曾私下扬言除掉慈禧,说:我养很多昆仑奴,如果有义士相助,可一举成大业。

康有为知道这事后责问他,他很害怕,反咬一口到处抹黑康有为,弹劾康有为“保中国不保大清”,并积极告发康党,这些事是梁启超写的。

而到如今,他又极力向慈禧献媚,可见其两面派的性格。)

下面接着写吴永对他的记录。

在启程之前,多次下令沿途的供应不能过分奢侈,以节省民力,但文悌仍然如此铺张浪费。

文悌之前在戊戌政变中极力迎合,上奏弹劾改革派人物,被舆论所不满。

这次听说他向河南省请领了八万两银子,用于在洛阳的供应;他只得到了三万两,失望而归,但他仍在当地筹集资金,因此一切部署都力求丰盛。

他又以重金贿赂李莲英,整天站在李莲英的房间,手持水烟袋,站在门口,与出入的宦员打招呼点头以示得意。

河南省的同僚都看不起他。

临潼的草率与这里的奢华,可以说是过犹不及。这两个人各有目的,一个图现在的利益,一个图将来的名声。(临潼指的是,前文写的那个卷款跑路,让慈禧饿肚子的知县。)

他们的用意不同,出手的方式也不同;但如果从损害上层,还是损害百姓来看,我还是觉得前者比今天还好一点。

(临潼的知县是卷公款跑路,一点没浪费;文悌是极力搜刮百姓,然后铺张浪费;吴永认为前者比后者强点,说明吴永三观还是很正的。)

在此之前,这个地方已经准备好了寝宫,原本打算让皇太后和皇帝同住在一处。

后有人极力反对这样的安排,认为这样做不合体制,诸多不便。

因此,最后决定临时扩大地基进行改建。

改建后,皇上的寝宫显得很狭窄,而大阿哥的住处更加狭小,皇太后的寝宫却非常宽敞宏大。

太后寝宫的后窗户外有一个大地坑,上面装有木门,可以通过这个坑燃烧煤炭,热量通过地道传递到室内,大概为了预备在此过冬天取暖吧。

工程最初的预算为二千四百串铜钱,但现在花了三万多两银子。

几天后,我接到了来自开封的电报,得知家眷平安无事,受伤的亲兵也在逐渐康复,感到些许安慰。

慈禧在洛阳住了7天,下面我就简略说了。

期间,太后拜了关帝陵,游览龙门,进餐后又去了香山寺,房屋门窗都涂上了鲜艳的颜色,面貌焕然一新。

四周营帐排列,军队护卫森严,不亚于古代的盛大狩猎场面。

午后时分,皇驾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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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挺有意思的细节,一天吴永路过一个规模宏大的寺庙,询问住持老僧关于寺庙的历史,他却茫然答不上来。

九月二十六日,到达开封境内。

当天收到了李鸿章丞相从北京发来的电报,内容是:病情危急,请迅速派遣大臣接替职务以便稳定局势。

两宫看到电报后,非常担忧。

慈禧太后曾召见我谈及此事,并为此流泪,说:

目前大局未定,如果李鸿章发生不测,这样的重任还有谁能分担呢?

我受李鸿章的知遇之恩,就私人友谊论,不免感到悲伤;即便从国家论,中流失船只,前途危险,不堪设想。

我在屋内徘徊,焦急万分。

深夜人静之时,各种思绪涌上心头,竟然无法入睡;天还未亮,我就起身穿衣,坐着等待天亮。

第二天,收到北京的电报,得知李鸿章相国已经在昨天中午去世。

听到这个噩耗,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口,感觉眼前百花失色。

听说两宫震惊悲悼不知所措,随行人员乃至宫监卫士,无不相互惊愕,好像大厦将倾,突然失去支柱。

在这种关键时刻,才真正体会到大臣元老对于国家安危的重要性。

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的!李鸿章的丰功伟绩,众所周知。

晚年因为甲午战争的原因,难免遭受舆论的批评。然而这次再度出山,全国民众都知道,要挽救危局,解决这场大难,非他莫属,渐渐地赞誉之声多过批评。

就像晚秋的菊花,重见芬芳,这也是他最后的荣耀。

当天接到圣旨:

王文韶暂时代理全权大臣,袁世凯暂时代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之后又赏赐陀罗经被(织有金梵字经文的丝绸被,一般皇帝、后妃陪葬才可使用。),追赠他为太傅,晋封为一等侯爵,并入祀贤良祠供奉(整个清朝享受此待遇的有178人)。

又赏赐5000两丧葬费,给李鸿章的几个儿子安排工作,并赏赐举人资格。

下面是陀罗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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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永曾经有幸在李鸿章身边工作,从早到晚一直在身边,差不多超过一年时间。

接着,本书写了一两千字都是回忆李鸿章和曾国藩的,写的挺好,有些地方是挺珍贵的史料,但为了避免中断,这里暂时不写了。

如果大家有兴趣,就等完结了,再单独写一篇吧。

到现在其实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接下来,慈禧在郑州住两天。

十月初二来到了开封,当时的河南省会,开封行宫非常豪华,有宫廷气象。

过十天是皇太后的生日,百宦都穿着蟒袍补服,来到宫门外排队,行朝贺礼。

午时,宫内的太监首领传达旨意,宣布赏赐。

我得到了两匹大缎,一卷江绸袍褂料,并额外得到橄榄、鱼翅、燕窝、桂圆、藕粉、蜜枣糕等多种食物。

衣物材料是常规的赏赐,而其他食物通常只有亲王贵族和大臣才能得到,我也得到了这些赏赐,可以说是是超越规格的特别恩赐了。

又过十天,下发上谕:

奉太后旨意,撤去大阿哥名号,立即出宫。

我之前向太后奏报,太后当时说:你先被声张,等到了开封自有办法。

我当时以为太后为了安抚我而说的权宜之计,过后可能就忘了。没想到太后竟然真的先一步这么做了,这足以看出太后处事深思熟虑。

我听说大阿哥溥儁(jùn)性情十分顽劣,在宫里的时候,有一次光绪站在走廊下,他突然从背后偷袭,一拳将光绪皇帝打倒在地,光绪皇帝甚至无法自己起身,事后光绪皇帝哭着向太后告状,太后便按照家法责罚了他二十棍。

这样的行为,怎能担当起宗庙社稷的重任呢?而且,他平日里对待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也毫无规矩,大家都觉得他既轻浮又惹人厌恶。

当他离开皇宫的那一刻,情绪完全失控,泪流满面,哭得十分伤心。

荣禄亲自上前搀扶他走出宫门,一路安慰,整个场景仍然显得非常凄凉和悲惨。

那些太监们却在一旁拍手称快,将这一幕视为他们心中的一大快事。

下图是大阿哥溥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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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安到开封,这一路上,我负责前站事务,为各接待者尽力协调,太监也不敢过分挑剔,节省了大量的开支,因此大家都对我感激不尽。

如果我效仿岑春煊的办法,与太监联络一气,本可以有机会大捞一笔,而我却没有这么做。

在陕州时,我遇到了颜小夏,他从湖南押送贡品,一见我就握手说:

你担任如此重大的差使,外界都以为你是赫赫有名的吴大人,必然风光无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到处打听,竟然好像若有若无,不太有人知道你的样子。热宦冷做,无声无息,真让我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正因如此,我反而赔进去数万两银子,弄得自己背负了一身债务。

在别人看来,我这样做简直愚蠢至极,但我内心十分坦然和无愧。

(注:吴永对自己后面仕途没有太大作为,一直挺郁闷的。这里他说赔了几万两银子,不知这么多钱从何而来呢?

他肯定不算贪,但也应该没有他自述的那么清廉,后面我把他儿子的回忆录,写出来再说吧。)

虽然王公贵族和太监们表面上对我没有明显厌恶,但我总觉得在他们中间像个障碍。

朝廷中的重臣们也都觉得我性格固执、迂腐,不善于逢迎,所以他们也都希望我能尽快离开。

就在离开开封的前几天,突然接到了内廷御旨,让我立即去广东赴任。

接到这个命令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在受他们的排挤。但转念一想,自己没什么可以图谋的私利,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

能够跳出这个是非圈,也是个好事。

下图是太后回銮路上拍摄的真实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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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启元和我同一天在被召见时,太后特别关心,对我们说:

你们两人患难与共,跋涉了几千里,非常辛苦。此去京师的路程已经不远,路上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办理。如果继续让你们劳累,我心里实在不安。

所以暂时让你们不必随驾,借此机会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只是相处了这么久,一旦让你们离开,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稍作停顿后,太后又说:

吴永,你的忠勤可嘉。你现在要远去了,我确实非常惦记你。

说着,太后用红色的手帕频频拭泪,接着说:

古人说君臣之间的知遇之恩,总是说‘感激涕零’,现在我才真正理解这种感受。我想你此去心中也会有所不舍。但我也不得不让你离开。

从她的话语中,似乎这件事是由军机大臣们主张的。

接着她说:

你先到任上去也好,我知道这一年来你也赔了不少钱。启元,你也应该尽快办理引见到省里的手续,这是正经事。

我们都叩头致谢。

随后,我们受到了皇太后赏赐的御笔“福”字各一方,银子各一千两;我还额外得到了皇太后赏赐给太夫人的御笔“福”字一方。

皇太后的恩情让人不能不心生感激。

太后认为广东是一个著名的富庶之地,一旦到任,就可以满载而归,可以用这些收入来弥补之前的损失。

但她不知道,自从张之洞裁撤规费后,广东道员的职位已经变得非常贫瘠。

雷琼道每年的收入实际上不过一万一千两银子,其他地方每年的收入也只有七八千两而已。

太后一共在开封呆了32天。

虽然我被命令赴任,但仍然被指示要等皇帝和太后的车驾启程后再行离开。这几天我忙得不可开交。

在十一月初三,天气突然变化,风雪交加。

第二天是御驾启程的日子,我冒雪奔波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去拜访荣禄

荣禄也正准备启程,他的车驾已经备好,他言辞恳切地说: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南下赴任,那我们以后只能在都城中相见了。

我回答说:岭南海疆万里之遥,恐怕难以再见面了。

荣禄安慰我说:何以至此?

我解释说:按照惯例,我需要在广东任职满六年,然后才能回京引见。这是法令所规定的,我怎么能自由行动呢?

荣禄说:

你尽管放心前去。要回京城,这还不容易吗?早的话年底就能回来,晚的话明年春天也一定能在京城相见。这只是暂时的分别,不要太过挂念。

我等到送他上车后,立刻飞驰出城,来到黄河岸边,查看辇道和渡船。

正好瞿大军机随后到达,在帐篷外面遇见了我。

(指的是瞿鸿禨,是个心胸狭窄的迂夫子。)

瞿问:你为何而来?

我说:来这里查看河渡。

瞿又问:见过荣相了吗?(荣相指荣禄,下同)

我说:刚从荣相那里来。

瞿问:荣相说了什么?

我说:匆忙间没有其他的话。

瞿说:总该说了几句吧。

我就把荣相说的话详细告诉他。

瞿听后笑着点头说:好,好,既然荣相说了,早晚可以得到陛见的机会,那应该是很可靠的。大喜大喜,今年内肯定可以回京相见了。

那时我完全不懂宦场的复杂,心直口快,毫无隐瞒,没想到瞿怀疑我对荣相比对他更亲近,以此试探我。

我刚才说的话恰好触动了他的忌讳。

后来瞿多次阻挠我,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年轻时的轻率,给自己带来了麻烦,真是所谓的冒失者啊。

从开封启程时,天突然放晴,沿途旗帜飘扬,百姓和宦员衣冠整洁,一片和谐。

两宫先祭祀河神,然后登上龙舟。

两岸军民欢送,我目送龙舟远去,目光随着云朵飘向远方,我心中突然也觉得不舍。

自从去年七月二十四日在怀来的榆林堡迎接圣驾,才有机会见到皇帝和皇太后。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一年三个月又十天。

期间我多次奉命奔走,随侍在御前的时间,前后加起来也不满五个月。

从西安出发以来,到今天为止,已经过去了七十天,行程超过了一千三百多里,几乎没有一天不在随行。

然而,人们无端的相聚,又无端的分离,就像人海中的一粒沙,聚散离合皆是前定。

渡河以后,一路行程,我都望尘莫及,不再知道了。

吴永的口述到这里就结束了。从上文的伤感可以看出,他应该算是挺善良的一个人。

但《庚子西狩丛谈》的作者刘治襄,还搜集了一些文献,写了太后接下来的行程。

他在文中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所以本书写得很严谨。

这本书就这样结束吧,下一篇我综合其他的文献,写太后回銮剩下的路程,大概写写就行了。

太后在正定第一次坐火车,坐的是比利时产的豪华火车,这个过程可以写写。

这篇写了5000多字,写得比较匆忙,可能有错别字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