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高中学生,今年十七岁,即将面临高考。目前,因为患重度抑郁及双向情感障碍而不得不辍学在家。
很多人一看到辍学,就会想到这个孩子学习很差,读不下去,才导致辍学。实际上,我不是。可以说,我还是一位学霸。
自从我生病以后,我发现很多病友都是学霸,包括我认识的一位哥哥,绝对属于清华生的学长,也因为生病不得不辍学,还有一位姐姐,也天资聪明,永远年级前10,突然就坍塌了,无法上学。
我不完全清楚其他辍学或休学的孩子都经历了什么,但我可以说说我是如何长大,以及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可能就是当前教育的牺牲者,让更多父母意识到自己可能存在的问题,避免你的孩子跟我一样。
我先说说我家的背景吧!
我爸爸来自农村,从小刻苦努力,从小地方奋斗到大城市,靠读书改变了命运,成为标准的中产,对于教育的力量他深信不疑,也十分舍得在教育上投入。
我妈妈来自城市,家境本身不错,外公外婆是老师,她从小学习也很好,从事医疗行业,也是标准的中产,对教育也十分重视。
按理说,我在这样富裕又高知的家庭中长大,只要不出幺蛾子,我应该是可以成长得很好,但事实上,并没有,高中阶段的我彻底垮了。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各种学习启蒙,语文、数学、英语、钢琴、围棋、舞蹈轮番上,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经常参加各种比赛和表演。我不记得自己喜欢不喜欢,反正是都上了,还拿了不少奖状奖杯。
整个小学期间,我绝对可以称为学霸。数学英语总是满分,语文常年排名第一,我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可是,我的父母不满意,在我上二年级的某次考试,因为语文的图话作文,没拿满分,他们就会质问我“为什么别人能考双百,你不行呢?”
满分不易,这明明是语文考试的特点,但我小时候不懂,在父母一次次责问下,我习惯性以为,只要考得不好(不是满分),就都是我有问题,并且羞愧很久,哪怕语文已经是全班最高分。
直到后来心理咨询师告诉我:“考不好的原因有很多,并不是因为你不努力”,但在二年级开始埋下的种子早已深深扎根,现在告诉我真相,就算我知道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记得三年级考试,第一次写作文,三百字的作文因为不熟练没有写完,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我不敢告诉父母,直到成绩出来那天,86分,一个我从未考过的成绩,我当时觉得没脸见人了。
我还是诚实地告诉了父母,我很期望得到他们的安慰,但并没有。我爸在饭桌上十分严厉地对我说:“考成这样你以后怎么办?三年级拿着八十多分好意思吗?高年级你是不是就不及格了?”
我不敢说话,真的害怕到了初中高中就会不及格。幸运的是并没有像我爸说的那样,我只是失误了这一次,之后的日子,我就的考试成绩又回到了原来的优异,极少低于95分。
但也正是三年级开始,我的暑假就消失了,我开始了全天候补习,课多的时候,我每天从早上八点排到晚上六点,中午只休息两个小时吃饭,正好四节课,这样的暑假我过了六个。
我父母给我下血本补习,也是因为听到什么“三四年级是个分水岭,要好好学”之类的鬼话。因为我是孩子,还小,无法反抗,父母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学。
现在,我特别想替自己问问他们:“你去网上看看,哪个阶段不重要?”大数据卖课给父母制造焦虑啊!你们怎么就全信了?
我是父母心中的好孩子,老师眼里的好学生,我在家校的鞭策(指责打压)和补课(全天候补)之中光荣小学毕业,并顺利考入当地一所重点中学的重点班,这里汇聚了全校最优质的师资团队。
步入中学后,我也进入了青春期,自我意识的萌芽慢慢破土而出。我渐渐无法接受父母高强度控制的爱,但他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
初一期间,我有一道数学题不会。我爸十分严肃地说:“你连这都不会,你后面的数学怎么学?我今天就把话放这,我看后面你数学能考几分!”
可能有家长不理解,家长不就说了两句气话吗?你一个孩子,为什么抓着一句话不放?
孩子还在成长,自我认知和人格塑造还没稳定,心灵是摇摆脆弱,父母一句无意间的气话,对于把你当榜样的孩子来说,是极具伤害性的啊!
初二,是一个我非常想穿越回去拯救自己的节点,那年上半学期我身体出现了隔三差五的头疼,痛得需要回家休息。我妈带我四处求医:神经内科,脑科,鼻炎,中医都没有效果,甚至还加重了。当时,有的医生给出了压力过大导致神经性头疼的诊断,有的医生直接给出了去精神科的建议。
而我父母,出于对我未来事业的考虑,担心精神科诊断会留下不好的就诊记录,就置之不理了。(其实除了考国企和公务员以外,其他公司是查不到的,大家千万不要因为这个不去就医啊!)只说:“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病啊?”
如果现在的我能穿越回去过去,我无论如何都会让我母亲带我去做一个心理测量,因为刚起来的火星最好浇灭。可惜,我的病情被耽误了……
到了初三,大家都进入了火拼的阶段,一部分人为了拼重点高中,大部分人为了拼有个高中可读。我们基本就是日日测、周周考、月月评。我的总分排名基本都能在年级前50名内。
有一次月考出成绩后,我爸就指着我只有八十多的语文说:“你要是考的再高点能像现在差吗!”我说:“这是A等,代表我已经进前50了啊!”他却说:“名次重要吗?你看看你的短板啊!”我无言以对。等学校公布排名,我成绩是年级前30名,我告诉我爸,他的反应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那天,我很失望,因为我意识到:就算我考第一,他们也不会满意。
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月考。
那次,我排名年级70多名,这对我来说是致命打击。我不仅要面对父母的责怪,还要面对老师的不满。班主任因为我成绩下滑,数落了我整整一节课,哪怕我已经哭到崩溃,她也不放过我。回到家,自然也少不了父母的批评。
从此,我就产生严重的厌学心理,不敢去学校。
我爸妈对我的表现感到奇怪,带我求助心理医生。治疗几次后,我返回学校。但之后,反反复复,去学校几天,又回家休息几天,情况越来越严重。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坚持熬过了中考,进了一所重点高中。回头看,我真的是非常优秀,在那么严重的情况下,我居然能走入考场,还能接近正常地发挥。
可能也正是因为中考发挥不错,让我父母继续轻视我的问题。
到了高中,我就几乎无法正常上学,我注意力严重涣散,难以认真听课,同时伴随头痛、眩晕、呕吐。
我自己去医院挂号就诊,当我拿着我“重度抑郁”和“轻度焦虑”的诊断结果时,我长舒了一口气,我所有“不正常”的行为也都变得可以理解了,那些身体出的奇奇怪怪的问题并不是装的,而是躯体化症状。
那天天气不好,雨淅淅沥沥,我淋雨回家。一路上我泪流满面,一半激动于自己的确诊,觉得吃了药可能就好了;一半悲观地认为,我的人生完蛋了……
回头看,我确实从那时开始,我的人生越来越糟糕。
此后的治疗,并没有缓解我的头疼和情绪问题,而是伴随着药物的副作用,越来越厉害。我跌宕起伏的成绩,已经不堪入目,但鉴于我病得严重,父母也从“严厉苛刻”变得“撒手不管”。我的压力确实少了些,但他们从没停止过唠叨,抱怨,争吵。
哪怕我情况如此严重,我还拿到过一次作文大奖,我高兴了很久。
之后,我接受了地区多家医院就诊,有医生让我入院治疗,接受mect,颅经磁等治疗,我妈没同意。
刚开始我不理解为什么我妈不同意,后来我才知道,这些治疗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对我来说,如果记忆力永久下降,那对我又将是一个沉重打击,在这点上,我感激我妈。
地区医院治疗无果后,我的病情也升级了一个阶段,此后我便再也不去上学了,各种躯体化症状接踵而来,随着药物折磨,像梦魇一样挥之不散……
我去了北京,重做心理量表时,给出的诊断是“重度抑郁”、“重度焦虑”、“双向情感障碍”。在这里,我遇到了大量和我一样情况的孩子,他们的家长拿到诊断结果哭哭啼啼,好像孩子下一秒就会死亡。我和我的父母,早就习惯了任何结果,显得很冷静或者说麻木。
医生给我开了药。一次,两次,三次,一点用都没有,我感受我的病情在继续加重。
其实,情绪低落不是最可怕的,躯体化症状才是。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流泪,最严重时甚至可以达到六七个小时;没日没夜的头疼,半夜睡觉时甚至能疼醒;经常做噩梦,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暴饮暴食和厌食交替出现,嗜睡和失眠也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头晕脑胀;手抖;胸闷喘不上来气;心脏刺痛;幻听;乏力;注意力集中不了,记忆力减退等等,各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折磨着我,但我看着自己越来越严重,却无能为力。
太痛苦了!我开始自残,我甚至想过S亡。
我还认真研究过,我调查发现吞药死亡的几率微乎其微,同时,我又怕自己太疼,所以只能苟活于世。每次看着自己的血流出来,我会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为了得到这样的“幸福感”,我的手腕上有密密麻麻的疤痕,我清楚它们可能要跟我一辈子了……
写到这里,我又忍不住绝望地哭了很久。
之后,我父母带着我去了各种知名和不知名的医院、机构、门诊求医治疗。我换了一种又一种的药,从中药到西药,从秘方到绝方,从科学到迷信,我就像一只小白鼠,一直在做实验,一直没效果,吃药几年,如今看到药丸就头皮发麻,一闻到中药就想呕吐……
我很痛苦,但束手无措。
我在求医治疗的路上,花了难以想象的人力财力,但没任何好转,我想我只有我离开了这个家,我才可能幸福吧!但我羽翼尚未丰满,没能力养活自己,同时还在生病,只能忍受。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该恨谁,恨教育吗?恨学校?恨老师吗?恨爸妈吗?
我有时狠心地想,等我自食其力了,就要跟我父母一刀两断,改名换姓,永不相见。可是,他们又是生我养我的父母,给过我温暖,陪伴过我,给过我很多爱——尽管可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可能并不想恨谁,我只知道我很痛苦。
我们父母在我生病后,有了很大的改变,包括不再“鸡”我弟弟妹妹的学习。看着弟弟妹妹无忧无虑地长大,说真的,我非常羡慕。当然,他们依旧避免不了在我面前唉声叹气,说我变成现在这样,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够坚强。可是医生说,我已经是他们见过很勇敢的孩子了!
儿时压抑情绪的种子,终于成为一颗子弹,射在了十七岁我的眉心!他们一把把地添柴,也终于让火星成为炙烤我灵魂的大火。
你问我为什么生病?
我只能说,可能没有具体原因,也可能太多原因,我说的这些,可能都是。
如果我没有出生……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拯救小时候的自己……
如果我已经有钱可以远走高飞……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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