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古稀。

魏谦将他养在外五十年的外室带进侯府。

我这才知晓,原来这些年被全京城羡慕的举案齐眉不过是一场虚妄的笑话。

望着两鬓斑白的他,记忆中那个清冷高洁的少年也逐渐离我远去。

「魏谦,我们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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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将胡云娘带进门时,离我的七十岁大寿不到十天。

胡云娘柔弱无骨地靠在魏谦的怀里,都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了,她竟还把自己当十几岁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嘟着嘴:「沈妹妹,你别怪谦哥哥,是我自知时日无多,想着左右也是一家人,还是该过来给你敬个茶。」

我没接话,只是伸手抚了抚腕间的菩提手串,又环视一周,想看看这满屋的儿孙都是什么想法。

然而众人面面相觑,往日特别能说会道的人儿,今天一个个的都不做声了。

他们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巴不得当个隐身人。

「竹君,云娘如今时日无多,只是想要个名分而已。」见我不说话,魏谦皱眉沉声道。

以往每次见他这番表情,知他动了怒,我都会主动认错,给他递台阶。

只因为我觉得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能伤了和气。

可我的忍耐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他在江州老家藏了个外室,足足有五十余年之久,还与她有了两个儿子,她那大儿子,如今生的孙子都到而立之年了,我却是才知道这个晴天霹雳。

仔细想来,原来早就有迹可循。

我说怎么他每年到了初秋都找借口要回一趟江州老家,还不让我跟着,说是去和老友、族亲们叙叙旧。

原来走亲访友是假,与外室母子泛舟、采菊,团圆于中秋是真。

五十余年,他骗了我五十余年之久。

2.

胡云娘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说时,我还没有及笄。

听说她是承恩侯府魏谦的未婚妻子,同魏谦有青梅竹马之谊。

第二次听时,是胡家被抄家问斩,女眷被流放千里之外的教坊司。

我还为此叹息过她命运多舛。

不想来年,因为媒人说和,承恩侯府上门提亲,替魏谦向我下聘。

那时他刚考取功名,又被陛下重用,且容貌清俊,气质文雅。

但我不愿夺人所好,想着他心里若还有胡云娘,这门婚事便罢了。

我沈竹君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于是我私下约见了魏谦,他却说:「我与云娘仅年少之谊,且如今已成往事,沈姑娘你温柔贤惠,乃魏某心之所向,愿托付中馈,终身不纳妾。」

如此我才嫁入了承恩侯府,我从没有逼着他答应终身不纳妾,明明是他自己原先承诺了我。

现在黄土埋半截了,他却又变了卦!

这些年来,京城人人称赞他对我情深专一,羡慕我能嫁给两情相悦之人。

到如今,竟才知晓全都是假的。

他骗了我五十余年。

想到这里,我老泪纵横……

「竹君,接茶吧!别不懂事。」见我满脸是泪地愣在那,魏谦脸色更阴沉了些。

我不懂事?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我回过神来后,咬牙切齿地一把抓起递到面前的茶碗,用力地掷到地上,茶碗「嘭」的一声碎成四分五裂。

「我沈竹君,永不喝妾室茶,只要我不点头,她就算住进来,也只能算是你的姘头外室,休想入魏家族谱!」

3.

说完,我站起身来,丢下众人让丫鬟搀扶我往后堂走去。

「沈竹君,你敢!」魏谦似乎没有料到我竟然会出言反驳他,一时间惊愕非常,没了往日清冷儒雅的文臣姿态。

「妹妹,你何必呢?我本就时日无多,我现只求一个名分,我想葬入魏家祖坟,待我死后,谦哥哥还是你的。」胡云儿靠在魏谦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随时都要晕死过去似的。

但这倒是不假,听闻她是年初的时候,感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咳着咳着,隐约有了些油尽灯枯之相。

「你既是将死之人,就不该无端在我这浪费时间,怎么,与人添堵,是你最后的心愿吗?

「魏家的祖坟,有她没我,魏谦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皇上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有种你为了个外室逼死我,你看天下人如何数落你!」一向对他好脾气,一向把丈夫当成天的我,第一次向他放了狠话。

「沈竹君,你一定要如此善妒吗?我们都老夫老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舒舒服服地过下去不好吗?」魏谦拦住我,见来硬的没用,他软言软语地来哄我。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在他的鼓动下,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一子一女,也跟着来劝我。

「娘,爹也一把年纪了,你就让让他吧!姨娘时日无多,也谈不上跟你争宠,莫让宾客看了笑话。」我嫡出的儿子魏贤,一边伸手过来扶我,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

「娘,祖母常常教导我,女子妻为夫纲,你怎能一再地反驳我爹,您这样任性,叫我爹的颜面往哪里放?」这是我那千娇百宠中长大的女儿魏茵,明明苦主是我,但在她的言语中,我变成了任性的那个。

七十多岁还学人纳妾,到底是谁在任性?

不怕被读书之人戳着脊梁骨骂无耻之徒吗?

4.

我算是看明白了,在他们眼里,身为侯爷的魏谦,是天,是一家之主,是能为他们出钱出力的那个,所以在遇到事情时,他们都下意识地站在魏谦那边。

魏贤全然忘了,他当初求学受阻,被当代大儒拒之门外时,他爹公务繁忙人在外乡,无法帮他周旋。

是我带着成箱的礼物三次顶着炎炎烈日登门,最后终于敲开了那位大儒的门,让他得以被大儒收为关门弟子。

魏茵也忘了,忘了她当初生孩子难产时,差点死在床榻上,稳婆问她丈夫,是保大保小,她丈夫说保小时,是我不顾一切叫人捆住她的丈夫,逼着稳婆保大,这才将她从鬼门关拿了回来,我也因此与她婆家交恶。

我真心待他们,他们却如此忘恩负义。

我心中顿时十分苦涩。

「哪来的舒舒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