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村坐落在土山坳里,依山而建,进村的泥巴路顺着低矮的山林延伸。

村里有几个大姓,分别是王、张、刘、陈。

王、张占主要,分别聚在上村和下村,刘、陈两姓零散夹在其间。

太阳初升,关于阳村的故事拉开序幕。

陈财明听见隔壁张家传来砍砸的响声,放下手中的烟筒,走到张家牛圈,竖起耳朵往那边看。

“别看了,”陈财明妻子杨环坐在院子里说:“小心张二爷连你一起打,”

张二爷脾气出了名的火爆,向来说一不二。

陈财明也怕殃及自己,但仍然撑着脸面说:“那不是反了天,他也没什么能耐,如果真厉害还能闹出这种丢脸的事情,”

杨环看破不说破,缝着手里的鞋垫子。

“我看张海就是来还仇的,当初看上邱家二闺女,张二爷筹钱给他讨老婆,却突然说不娶,要去娶王家女儿。张家和邱家还搭点亲戚关系呢,他这样闹,张二爷不揍他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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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财明看看隔壁,快步走到杨环跟前,扯来小板凳坐下,小声说:“我怎么听说是邱玉梅去勾搭汉子,张海才要退婚,”

杨环诧异,问,“你听谁说的?”

“有人看见他们眉来眼去,”陈财明翘着脚,身体靠在大腿上,手揉搓着脚丫子,说:“张家就张海一个读书人,虽然没考上去,但是至少识字,清高呢,怎么也看不上邱玉梅那个不识字的人,”

“看不上人家还去勾搭,”杨环瞥眼,没好气地说:“当初邱家修房子,他跑得比谁都快,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哎!你瞎骂什么呢!”陈财明瞅着杨环进屋的背影嘟囔,“怎么好好的又扯到我身上了。”

陈财明不愿意搭理杨环,又要去听墙角,一声怒吼砸来。

“你最好死里头!”

张二爷怒发冲冠,方正的国字脸正气凛然,眉毛浓黑张扬,穿着破洞的布鞋,不管不顾踹门,嘭的几声,如雷贯耳。

“张海!我告诉你这个婚你非结不可!老子丢不起这个人!”

张二爷妻子梁贵兰站在一边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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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

张二爷筋骨硬挺的手嘭嘭拍门,木门颤动,仍然紧闭着。

他左右看看,盯上卡在另一扇门上的砍柴刀。

梁贵兰先一步夺过,跑到大门外,壮着胆子喊,“你要把房子拆了是不是?”

张二爷瞥见门上凌乱的刀口,霎时泄气。

梁贵兰这才敢接着说:“我劝劝小海,”

“我不结婚!”张海猛地打开门,抢过砍刀递给张二爷,横着脖子,视死如归,“你砍!你砍死我!我也不结婚!”

张二爷接过刀,张海闭上眼睛等着。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刀砸在水泥地上。

“你不用死!我教子无方!我去死!”

言罢,张二爷去牛圈找了裂口的牵牛绳,决绝地朝房屋后面的小土坡走去。

“这是怎么了?”梁贵兰拍着大腿,脸色霎时苍白,眼眸中流露出无助,“天塌了!”

张海闷声回了房间,不相信自己爹真的会去上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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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贵兰跑出门,撞上放牛回来的二女儿张美艳和小儿子张洋。

“快到上面去!”梁贵兰着急的说:“你爸要去上吊!”

张美艳和张洋不明所以,将牛关进圈里,跟上梁贵兰。

枝繁叶茂的泡桐树下,一道黑色的身影在挣扎。

梁贵兰浅看一眼,瞬间腿软,连滚带爬跑上去,“天啊!老天爷!这是干什么!”

“爸!”

“爸!你干什么!”

张洋身高体大,上去抱住张二爷的腿,往上抖了抖,将他从绳子抱下去。

张二爷脸色涨红,剧烈咳嗽起来。

“你为了那个兔崽子死,”梁贵兰扶着张二爷坐起来,帮他顺气,“让我们怎么办?他不结婚就不结婚了,犯不着啊!”

张美艳听到这话,明白几分,转身跑回去,在院子里便开始破口大骂。

“张海!爸因为你上吊了!如果爸真的死了!我们不会原谅你!因为你的婚事,爸妈劳心劳力!你非要闹得鸡犬不宁才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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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躲在房间里不敢作声,他没想到雷厉风行的父亲真的会做那样的事情。

张美艳继续骂,“如果爸妈真的出事!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大哥!你根本不配为人!”

张二爷上吊的事情在村子里传开,张海受万人唾弃,骂他是白眼狼,将亲爹逼上绝路。

张二爷躺在床上郁郁寡欢,梁贵兰只能又去劝张海。

“你要怎么样才肯结婚?玉梅长相秀丽,又肯干活,哪里不如你心意?人总是要结婚的,和谁结婚不一样?”

“我爸怎么样?”张海低声问,“没事吧?”

“小海,你摸着你良心,这个家里,最少吃苦的就是你,我们做到这个地步,你还要什么?非要把你爸逼死才罢休吗?”

窗外,风摇树枝沙沙作响。

张海望着院子里的泡桐树,和煦的阳光下,花开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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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他垂头,说:“我结婚,不过我要买收音机,给我买收音机,我就结婚。”

收音机是贵重物品,大家都只是听说没见过,梁贵兰咬咬牙,点头,“行,只要你结婚,就给你买。”

另一边,石头山里的梁家同样不消停。

邱玉梅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母亲梁贵芬说:“妈,我不想嫁给张海,”

“乱讲,这话别让你爸听见,”

梁贵芬说着,看了看坐在院下石凳上抽烟的邱正华。

“我没乱说,”邱玉梅压低声音,悄悄抱怨,“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张海肩不挑,手不能提,读书还是个二吊子,我听别人说他跟着别人去打工,路费都没赚回来,之前来家里的钱还是他爸妈给的,”

“儿子随爹,你看看张二爷,吃苦耐劳,修了这么大的房子,阳村里就他家是敞亮的砖瓦房,张海再差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妈,你跟我爸说说,东西退回去,我不想嫁,”

胡闹,这不是让你爸丢脸吗?”梁贵芬说:“当初订婚的时候,你不说,现在要结婚了,说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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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玉梅垂头,斜眼看向父亲,婚事是她自己点头应承下,嫁妆已经备好,作为女儿她不敢闹脾气。

但她还是想挣扎,下石梯到了父亲身后。

邱正华不喜言笑,冷眼看人,身材精瘦有力,每次和他对视,邱玉梅后背就发凉。

“爸,我想要台缝纫机,”邱玉梅小声的说:“你跟张家说说吧,没有缝纫机,我不嫁。”

邱正华听后没有生气,赞同地点头,“好,我去找他们家说。”

缝纫机和收音机一样都是稀罕物,有一台缝纫机也是给邱家脸上添光。

邱玉梅瞬间泄气,又忧又喜。

两家人就此安定,婚礼如期举行。

邱玉梅和张海结婚一年后,生下第一个孩子。

生产那天正值五月,农忙之际。

张二爷和梁贵兰不在家,邱玉梅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产婆和张海围着她急得团团转。

产婆说:“下午再生不出来,送到卫生院去,”

张海擦擦汗水,满面愁容,“好。”

邱玉梅疼累了,肚子突然松快,孩子还是没出来,她歇了会儿,嘴里咿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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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见她躺下,走到院子外抽烟。

这时来了个颇为道骨仙风的男人,瞧了一眼屋里,说:“小兄弟,能不能讨口水喝,我路过。”

张海没多想,邀请男人进屋。

男人喝水后,说:“你我是有缘人,不如我赠你一卦,”

张海这才细细打量男人,恍然大悟。

没等他开口,屋里传来细碎的啼哭。

张海要跑进去,男人叫住他,说:“孩子早产,该取名阳春。”

“行,我去看看,”

张海跑进屋,见产婆抱着块布,问,“你为什么抱着布?孩子呢?”

产婆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邱玉梅,斜瞪一眼张海,“胡说什么呢,这不就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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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贴近一看,布包着的孩子像只小猫似的,安静的趴着。

他伸手比划着,诧异的说:“怎么这么小,还没我手掌大。”

“母女平安呢,”产婆笑着说:“小也能养大。”

村里人都来看,谁见了都说孩子太小,怕养不活,孩子见人就笑,更加让人心疼。

张海却不在意,孩子能吃能睡,他坚信会养大。

闲暇之际,他总抱着孩子说:“阳春,阳春,我的好闺女,快快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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