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揭晓在即,被誉为“中国先锋派文学代表人物”的残雪,听说再度位居国外某个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的第一名。尽管那类榜单均系欧美一些博彩公司推出,咱们也不知道她通过什么途径登上的,但不容置疑的是,她又一次成为了国内文学圈的“热门人物”。
提起残雪,据说诺贝尔文学奖原评委马悦然曾称赞她为“中国的卡夫卡”,但真正了解卡夫卡小说的,都会对这种“称赞”提出质疑,因为她的小说与卡夫卡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倒与“开创中国小说界‘以形式为内容’风气”的马原纯属同类,只是马原已放弃,她还在坚持。
对于残雪的那类小说,早在2006年,本人也尝试过一篇,题为《到处是谜》,发表在《青年作家》2007年第1期,记得还作为当期小说头条被推出,但事后觉得颇为无聊,就舍弃了再次尝试,继续走“以‘批判’为主、‘荒诞’为副”的“荒诞派批判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
时隔7年之后,因发表环境的不容乐观,本人将原先坚持的创作模式调整为“以‘荒诞’为主,‘批判’为副”,创作了短篇小说《这怎么可能》,与短篇小说《六楼的那个露台》及创作谈《我小说中的三个关键词》,作为专辑,刊登在《都市》2014年第7期“实力榜”。
如果说,《到处是谜》只是对先锋小说形式上的模仿,那么《这怎么可能》应该算是后现代小说的“中国实践”。后来,本人又陆续创作了《错案》(2014)、《跳动的耳朵》(2016)、《在劫难逃》(2017)、《伤口》(2019)等短篇小说,但适当地减弱了“后现代味”。
不好意思,有点扯远了,再回到开头的话题,在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即将提晓之际,本人计划陆续推送自己多年前创作的几篇具有“中国式后现代味”的短篇小说,以与广大国内小说创作者探讨:中国当代小说创作的路在何方?怎样才能走出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小说之路?
——卢江良,2024.10.8于杭州
(图片源自网络)
到处是谜
□卢江良
我走进单位所在大楼的电梯间时,有一个人热情地向我打了个招呼。这是一个矮胖的男子,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黑乎乎的脸凹而圆,眼睛眯得很厉害。那长相有种说不清的味道,如果一定要叫他当演员,估计适合演的只能是坏蛋。但奇怪的是,通过他的表情,你又感觉不到他的坏,相反还能觉察出他的厚道来。
这个“坏蛋”给我的感觉似曾相识,但我又记不起他到底是谁,或者在什么地方碰到过。去仔细询问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何必大动干勾去寻根问底。于是,只是客套地应付了一下。可他好像对我很了解,说卢小米经常跟他提到我。他说的卢小米是我家邻居,这说明他跟卢小米很熟,看样子经常混在一起。
由于听他的口气好像跟我挺熟,我就更不好意思问他是谁了,怕给他留下一种“贵人多忘事”的印象,但心头却在无形中凝了一个结,不住地思忖他到底是谁呢?我挖空心思地回忆,可除了确实似曾相识之外,回忆不出其他顶点东西来。这时,电梯到了我单位所在的楼层,我只好礼节性跟他道了个别,然后走出来。
事情本来就这样过去了,但因为他的长相实在太特别,竟然根深蒂固地留在我的脑海里,而且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在眼前,这又不得不让我费尽脑汁想,他到底是谁,或者在什么地方碰到过。但令我苦恼的是,我依然一点也回想不起来。花功夫去打听吧,又觉得没必要,毕竟他只跟我乘电梯里打了个招呼,攀谈了几句。
正在这时,“五•一”节到了,父母从乡下来我处。某次闲聊时,我突然又记起“坏蛋”来,问父母村里有没有这么个人?父母根据我的描述,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报出了几个名字。但遗憾的是我都没听说过。我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外面,没认识多少村里人,即使认识也不一定知道名字,所以人与名无法对上号。
谜还是存在,而且无法解开,正当我不再抱希望时,“坏蛋”突然再次出现。他当起了我们单位大楼的保安,每天在大楼的大堂上班,跟他搭班的是个瘦高个,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再现,使我兴奋异常,可见我是个善于探秘的人。但我没在他面前表露,因为这只属于我私人的心结,跟他其实关系不大。
所以,他出现在大堂的第一天,我们只是简单地互打了招呼,没有进行实质性的聊天。我本打算第二天跟他套个近乎,趁机打探一下他到底是谁,怎么会跟我认识的。但遗憾的是,那天实在太忙了,根本抽不出时间来,最终只是互打了一声招呼。接下来的几天里,我空闲了下来,但见他好像很忙,又不好去打扰。
终于,机会来了。某一天中午,我刚吃完饭回来,他突然喊住了我。他是用我们老家方言喊我的,而且喊的是我儿时的小名。这说明他笃定是我同村人,而且从小就对我很熟识。我走近去的时候,他旁边的瘦高个,暂且叫他“瘦猴”吧,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很显然那是寄给我的。于是,我跟“坏蛋”正式聊天。
因为是第一次跟他聊天,我自然不能冒昧地探问,只是说些客套性的话语,譬如问他在此做得是否习惯,目前的收入情况怎么样。在跟“坏蛋”交谈时,“瘦猴”一直忙个不停,但他时不时瞅我一眼,看得出是在用心听。只是在整个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缄默。这也可以看出,“瘦猴”不爱说话,但不失热情。
后来,跟“坏蛋”接触久了,聊得开始多起来。尽管我没认真问过他是谁,但还是知道了他的姓名,以及他家在我村的方位。只是我很少在村里走动,不太搞得清具体的位置。但他跟我同村,且跟我家很熟,这已经确信无疑,因为他聊到了我儿时的细节。我们热聊的时候,“瘦猴”从未插过嘴,只是在旁听。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国庆就到了。我回老家去过节,又谈及了“坏蛋”,说他现在我们那边当保安。父母还依稀记得我曾问过他们,异口同声地问知道他是谁了吗。我报出了“坏蛋”的大名,父母一下子恍然大悟,不约而同地说:“哦,原来是他呀。”可稍后,母亲提出了异议:“可你上次描述的不像他呀。”
我再次向父母描述“坏蛋”的长相,但父母未等我说完就不住地摇头,一致认定我描述的根本不是同村的那个人。我思索了一会,问:“会不会变样了?”他们成竹在胸地加以了否定。为了证明他们说的可靠性,父亲还举了一个实例以佐证,说他年初刚见到过他,当时还抽了他给的烟,不会这么快就变样。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坏蛋”的大名,但为彻底消解心头的疑问,又提供了“坏蛋”所说的家的方位,继续询问“坏蛋”到底会是谁。父母根据我提供的,反复排了几遍后,满腹狐疑地说:“还是冯义峰家呀!”我认为这好像不太可能,因为冯义峰就是“坏蛋”的大名。父母又仔细核实了一遍,结果还是一个样。
谜,再次出现。过完国庆节,我返身回城。上班第一天,正准备询问,发现保安已换。问新来的保安,以前的去哪了?他们摇着头说,他们也不知道。后来才搞清楚,大楼物业管理已易主,在国庆期间作了交接。“坏蛋”是老物业公司的人,公司换了自然也就调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新来的都不得而知。
这以后的日子里,那个谜不时地困扰我。我曾无数次分析,“坏蛋”与冯义峰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坏蛋”是不是冯义峰本人?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呢?这些层出不穷的疑问,让我感到非常头痛。但头痛归头痛,谜依然是谜。随着“坏蛋”的突然失踪,一切破解的“钥匙”都丢失了,再也打不开那把“锁”。
正当我对解谜近乎绝望的时候,“坏蛋”又破天荒地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是临近元旦的一天晚上,我骑单车下班回住处,很不幸半路上链条脱了。我正蹲在街边上链条,有个男的喊了我一声。我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地惊喜万分!这个男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苦寻的“坏蛋”。他站在我身边,正眯着眼看着我。
我顾不上上链条,立马站起身来。这次,我再也把控不住情绪,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惟恐他又突然消失似的。他显然迷惑于我的热情,表现出了手足无措的局促。但我不再顾及他的感受,热情地跟他攀谈。为了破解那个谜,我还编了个谎:“我国庆回老家,去找过你的家。没找到呢!你家是不是搬地方了?”
话音还未落,“坏蛋”就一脸迷惑。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我们不是同村的吧。”我问:“你家不在乌石村?”他用力地摇头。我问他家在哪个地方?他报出了一个陌生的地名,那地方在其他一个省份。我一下子懵了,忍不住说:“你上次不是聊到我儿时的事?”他不知所以然地说:“没有呀,我没聊过呀!”
我陷入了更深的谜渊,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叫冯义峰?”他又一次摇头,说他叫“郑麦大”。但他报的这个姓名,我根本前所未闻。我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但根据他刚才先招呼我这一点,他应该就是我以前认识的“坏蛋”。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你是不是在经贸大楼当过保安?”对此,他予以肯定。
后来“坏蛋”告辞了,但我的困惑越来越深。我无心再上链条,推着单车步行回住处。在这一路上,我费劲地回忆。但回忆起来的,依然跟记着的相一致。“坏蛋”确实跟我说过他家在村里的方位,以及聊到过我儿时的细节。可刚才他怎么又都一口否认呢?而且否认的时候态度真诚,不太像掺杂着欺骗的成分。
我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我所回忆的都是梦境?但细想了以后,又觉得不可能。梦境再怎么样逼真,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那“坏蛋”到底是谁呢?他不是冯义峰,这一点已确定。但他在我们单位大楼当保安前,又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我的呢?因为刚才的谈话表明,我们两家根本不在同村,并且相距遥远。
这时,有一个人在我脑海浮现,他就是我的邻居卢小米。我清晰地记得,“坏蛋”在跟我闲聊的时候,曾经多次提到过卢小米,说他也经常跟他提到我。那么,“坏蛋”当时聊到我儿时的细节时,是不是借用了卢小米的口吻呢?依照目前的情况,要想破解这个谜,只能求助于卢小米了。他成了这个谜的惟一突破口。
于是,我赶紧打电话到老家,问来了卢小米的手机。打通卢小米的手机时,卢小米感到很意外,问我有什么事找他。我问他认不认识郑麦大?他说:“你问的是冯义峰吧?他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我说是郑麦大呀。他把握十足地说:“你肯定搞错了,你认识的应该是冯义峰,他在你们单位的大楼那边当过保安。”
我问卢小米现在在哪,准备此刻找上门去,让他给我指认一下冯义峰,看他到底是不是“坏蛋”?但是非常不巧,卢小米告诉我,他昨天刚离开这里。我问他要冯义峰的电话,他说等我一下我找找。过了一会儿,他遗憾地告诉我,他忘了留他的电话。他问我找他是否有急事?我说没。他就说,那下次再告吧。
跟卢小米通完电话,谜依然层出不穷。假如经卢小米指认,冯义峰就是“坏蛋”,那卢小米怎么又说他跟我们同村呢?刚才“坏蛋”就明确表示他家在外省。倘若冯义峰不是“坏蛋”,那冯义峰又会是谁呢?在我单位所在的大楼保安中,跟我闲聊过的只有“坏蛋”,在我面前经常提到卢小米的也只有“坏蛋”。
带着无数的谜,捱过了近二个月,春节终于来临。我到老家去过年,回到老家的第一天,就碰上了卢小米。我自然谈起了那件事,问:“冯义峰会不会还有一个名字叫郑麦大?”卢小米说好像没这回事。我要他给我描述郑麦大的长相,卢小米颇不耐烦地对我说,描什么描呀,他现在在家,我领你去看一下就是了。
于是,卢小米领着我去冯义峰家。我们到达的方位,正是“坏蛋”告诉我的。卢小米敲门的时候,我想如果出来的是“坏蛋”,那说明这狗日的故意在玩我。但想想也不对,如果真是“坏蛋”,父母应该是认识的,当初怎么会一致否定?因为我当时告诉他们的方位,跟现在到来的完全一致,父母应该轻易不会搞错。
这时,冯义峰家的门开了,里面探出个脑袋来,我见状大吃一惊。那人不是别人,居然是“瘦猴”!我蹊跷地问:“你是冯义峰?”“瘦猴”点点头。“哪跟你搭班的呢?”“他叫郑麦大。”我说:“你好像不太爱说话,当时跟我聊的都是郑麦大。”“瘦猴”露出惊讶之色:“你搞错了吧,跟你聊的是我,郑麦大不怎么说话。”
见我半信半疑,“瘦猴”举例说明:“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大楼的电梯间,我跟你打了个招呼,你好像不怎么认识我。后来我在那边当保安了,我跟你聊过好几次天,我告诉过你我家的方位,还跟你聊过你小时候的事情。”末了,失望地问:“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下来,心头掠过一阵恐慌。
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纠缠着那些事,始终想不明白:“坏蛋”怎么变成了郑麦大?冯义峰又怎么会是“瘦猴”呢?而且可怕的是,在电梯间跟我打招呼和曾经数次跟我聊天的,明明都是“坏蛋”,怎么后来“坏蛋”都否认了,“瘦猴”又都揽了过去?这是不是一场人为的游戏?可看样子他们又都不像那种爱“玩”的人。
我怀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于是瞒着所有人去看心理门诊。我向医生叙述了自己的遭遇,医生耐心地听我讲完之后,问了我无数道测试题,还给我做了脑细胞透视。末了,得出结论:一切正常!我怀疑诊断有误,换了几家医院,但结论保持一致。后来我不再去求医,但那个谜始终纠缠着我,使我沉沦在痛苦的深渊里。
2006.10.16于杭州
卢江良:凭着良知孤独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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