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东旺曾说,我知道社会的痛点,但我从不传达绝望。”10月15日,张宏芳女士应邀来到新传学院《媒介与社会变迁》的课堂,为同学们带来一场别开生面的艺术启迪与生命教育。作为已故艺术家忻东旺教授的夫人,张老师通过一幅幅作品娓娓道来,回顾了忻教授浓墨重彩的一生,分享了大家名作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于讲述中忻教授的艺术境界和精神品质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位听众。听完张老师的分享后,24级本科生董闻天有感而发,撰写小文一篇。全文文风优雅,笔触细腻,在感谢张老师、纪念忻教授的同时,也蕴含着作者对传播、对艺术、对生命、对这个技术时代的思考。特此刊发,与君共赏。
“艺术是时代的切片与容器。”当今的技术迭代使人的感官与知觉得到极大地延伸,也模糊了“时代”在人们眼中的形象,感受艺术与创造艺术的过程在技术的催化下日渐融合。人应以何种姿态直面技术对生活、对艺术的“入侵”,如何更有自信、更有力量地掌握时代方向?忻东旺作为“东方油画”领域的先锋艺术家,更作为当今中国社会面貌重要的刻画者,其艺术生涯能为我们带来许多关于“人”与“时代”的启示。
一、着故土之色
1963年,忻东旺出生于河北康保的一个农村。他那并不被当时社会所包容的家庭环境,使其童年生活拥有一抹苦涩与困窘的灰色。14岁时,村里的一位民间艺人洞彻了他的才华,使他拥有了人生中第一盒颜料,开始了与绘画艺术最初的碰撞。那时,绘画赋予他自卑性格中些许的自信与温暖。
成长于农村,农民的生活成为他生命中最初的艺术启蒙师。农业生产的艰辛与不稳定性反而增强了他对美的追求与渴望,等过了若干年后,已成为画家的他在不断折返回乡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依然没有改变。穿透人事表象的他,更加能够捕捉到农民鲜活的生命底色。“炕围子”上的创作,记录下了他对艺术最初的探索:诚实地表现生活,诚实地表达对美的渴求。这样的“诚实”构成了他对世界最初的感受力,并一直延续下去,成为助推其独特的“写实”风格形成的原动力。
农民是忻东旺拥有的第一个身份,农村风貌是他艺术创作最初的对象。中国北方农村的那种苍茫与厚重的黄土色刻在他的艺术灵魂之中,呈现在他日后许许多多的作品中。拥有家室以后,每当带妻儿回乡,行至村口那片老榆树林时,他总会说一句“到家了”。后来,忻东旺用画笔记录下了那片老榆树林,在他心里,那或许是自己永远挥之不去的故乡的情,故乡的梦。
二、见众生之相
19岁,忻东旺离开故乡谋生,拥有的人生中的第二个身份:煤矿工人。期间他的才华得以展示,这让23岁的他有机会考入晋中师专,成为一名美术教师。在没有与社会建立切肤的联系之前,他的创作总是呈现出对自己现实生活与精神追求之间矛盾的一种觉照,他一直寻找着自己的精神家园,直到一群人闯入他的视野。
32岁,从中央美院进修结业的忻东旺与妻子回到大同。一天他回到家十分激动地告诉妻子,他感觉到一个大时代的到来,长期以来在自我身份认同的纠结中,他似乎一下找到了安放心灵的艺术方向,因为他遇见了一群农民工。他们有着与自己故乡那些农民一样土黄色的脸庞,而那些脸庞上的表情似乎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有诚实、有期待、也有些许迷茫与疲惫。那是一种初来乍到的陌生,一种不得不来到自己生命之外的空间的惶惑。于是他拿起画笔创作了《诚城》。“诚”是忻东旺对农民工最直观的印象,“城”是对他们所处环境的概括。这样的一次邂逅无疑是一种全新的生命体验,忻东旺从中捕捉到的,是一种来自时代的气息:这样一群人的存在,于一座城市而言,将变得如同钢筋混凝土一般,坚定地在场,而又有着无比的韧性。。
后来的人生中,忻东旺与农民工们的生活有了更多的交集。在《明天,多云转晴》中,他更为具体地刻画了农民工身上的困窘与生疏。他与许多人一样将这群人形容为“城市的闯入者”,比起调侃,这样的形容更是与自我相关的同理与关切。一位来自远房亲戚家里的逃婚的年轻人,让他得以接触到这个群体中的个体。他从这位逃婚者的身上看到的,是联想到自己曾经历的看人脸色的窘迫,他认为这是“工业文明以来一种广泛的人格尴尬”。
三、写时代之意
从35岁至40岁之间,忻东旺先后前往天津美院、中央美院与欧洲教学与学习。41岁时,他进入清华美院,站在了学术领域的巅峰。对于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学历仅有中专的艺术家而言,这样的成就被他认为是“特殊时代的一种宽容”。
而不可否认的是,忻东旺对艺术的理解也已达到成熟。2004年创作的《早点》里,他把握着“饮食”这一对人类而言基本而又隐私行为赋予每个人微妙的心理状态,于细节中展现“热气腾腾的生活”;《金婚》中不自然的靠近、弥漫于空气中的沉默与四处闪现的凌厉的锐光,反映了一代人婚姻中双方若即若离的矛盾与紧张,仿佛是传统与现代社会转换百余年后一丝余续的敏感;《龙脉》里三人或悲壮或开怀的神情,投射出整个中华民族谦卑而向善的心态,这是他默默观察身边不同阶层、不同社会处境的中国人许多年后的思索结果。
他的作品里始终充斥着一种令人疑惑的扭曲,所有人物的面部与身体结构比例仿佛都被有意控制;而当每一个人物与其他人物,或身后的背景建立联系后,这些扭曲都得以解释:它们都是人物社会处境与心理状态的写照。这种“写实”与“写意”的平衡,便是他“东方油画”核心的理念。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是复杂矛盾的结合体。“相由心生”的艺术经验实际上是创作者对人内在矛盾的解剖,而忻东旺采用的“扭曲”“变形”式的写意,让人忘记形式的存在而直击内心,也使人感受到时代与人之间的千丝万缕。
以人物肖像画为主要创作方向的忻东旺,与模特之间建立了复杂的联系。大部分做绘画模特的人往往生活困窘,因为这是一件不需要任何技能的工作。但除却用画笔为他们留下生存的印记,他并不能为这些落魄的人提供什么。他还见过无数平凡的人,他们的劳动化为我们身边的一砖一瓦,支撑着我们的生活。他为给自己修画室的工人画像,为闯入城市的“工二代”画像,为栖息在城市边角的台球爱好者作画……作为画者的他与被描画的人们似乎永远隔着一层画布,他们的生命却在一次又一次作画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融入了他的生命,使他的生命得以延伸。
2014年,忻东旺先生离开了我们。一生坚持不卖画的他,用一颗虔诚的心守护了艺术的纯粹。他用自己的艺术人生践行了自己最真诚的艺术理念:人文关怀、民族气质、当代精神、审美修养以及与自我身份的和解。
四、结语
当代技术的变迁使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延伸,也使艺术创作、传播与评价的模式发生了质的变化。当我们习惯于追求精致、逼真的审美体验时,我们是否丢掉了艺术中最具有“人文性”的那一部分?
“艺术之美实非生活之美”,机械地生成现实世界的影像实非“写实”。真正的“写实”应当倾注书写者对时代的关照,需要书写者根据自身的生命体验与思维探索,抽离并解构所描摹的意象,使其成为更直抵人心的艺术力量。这是也许是忻东旺将油画艺术与中国“相由心生”的艺术理念相结合的目的。
艺术及它的创作者、承载者作为一种伴随人类数千年的媒介,所承载的使命就是唤醒人的这种“感受力”,拓展人生命的边界,连接每一个如同孤岛的精神世界。当我们走进一间美术馆、翻开一部摄影集、点开一张专辑,当我们用视觉、听觉去感受,作为观者的我们便加入到了艺术品的理解与再创作之中,异质化的感受力丰富了艺术作品生命力的同时,也让艺术家的生命绵延不息。
回望《诚城》,它似乎传达着这样一种讯息:“诚”是一种感受力,我们用真诚的内心感受着周遭的世界,用它体会着感官无法觉察的存在。这种感受力实现着我们在社会中的意志与权力。当很多人的“诚”凝聚为一座“城”,文明便如此被构造;而文明的构造,又将通过跨越时空的心灵的交响,滋养一个又一个新时代中“诚”的生长。这就是艺术家用自我的生命体验以及其艺术作品时时传递给我们的艺术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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