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机器人之梦》，豆瓣9字头的评分都低了。
悲欢离合人间事，夜夜梦魂与君同，无尽唏嘘和温柔都在小狗狗、小机器人和小浣熊的无言故事中。
整部影片一句台词都没有，甚至也没有功能性旁白，但对情感的表达，曲尽幽微复杂、又细腻有余音。
丝丝缕缕寸寸都入戏入骨入心，很动人。
来，展开说。
一，梦之三叠：工具性、人性、神性的三位一体
小机器人的每个梦都是温柔刀，前有梦中TA归去找小狗、敲门无人应，醒来被兔子们残酷锯掉一条腿。
后有TA又梦见小狗已有新人笑，自己孤身冰雪中，雪满长街人寂寥。
再有TA梦入绿野仙踪，载歌载舞欢欣不已，可最终依旧遍寻不见人踪迹。
你看，小狗的上下求索是行动上的，爬墙买工具，用尽对的错的方法，甚至被抓去坐牢；而小机器人的求索只能是意识上的，梦里的。身虽被困，而魂梦飞过山遥水远、也要来相依。
很叫人心碎的一点，是小机器人在梦里一次也没能和小狗团聚。
这是小机器人版本的“和梦也新来不做”吧？
这三个梦，分别投射小机器人不同的数种“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怕小狗不知所踪、狗去楼空，怕小狗已有新陪伴、那闻旧人哭，怕一片繁花烂漫之后、世界崩塌眼前一场空。
这三种“忧怖”也是螺旋式上升推进的。
从对恒定性的惊惧，到怀疑自我价值的独特性、可复制性、可替代性，再到怀疑一切皆虚妄（楼轰然倒塌），幻灭感和悲剧感越来越重。
但小机器人纵使冰封寒雪中、深埋黄沙下，纵使囹圄被困甚至被肢解，也不曾真正绝望。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状态，见到新人永远报以微笑。
与其说这只是机器的功能属性设定，不如说是超越机械设定的纯澈之光。
从某种意义上说，小机器人是工具性、人性和“神性”三位一体的。
先说工具性。
小机器人当然依旧拥有一点机器工具属性，比如要吃机油，比如身体部件和机器零件等拼合修理等等。
四舍五入还有一点碎片式的“超能力”，能凌空随浪起、一跃逾万里（当时并不知道不能下水）。
没有超级英雄拯救世界那般惊天动地的大功业、大能量，但就像平凡生活里美好的小小奇迹。
故事显然对现代科技的工具属性，做了一点更梦幻、更有浪漫色彩、更有“我”之主体意识的延展。
同时小机器人又是被禁锢被伤害被淘汰的“弃儿”。
拥有最美好的人性或者说最慈悲的神性，但大部分时间又一直在受难。
前有小机器人被困沙滩上，死生春秋冬雪间，又一度在回收厂被大卸八块，尚未走完陪伴之路，就已倒在鳄鱼回收厂的尸山血海中。
后有小狗的第二任小机器人，不敌琳琅满目各类新同类，在橱窗外“过气”被囫囵半折处理。
与其说这是机器的命运，不如说这是一种浸透浓郁感情色彩的“人被异化”“人被工具化”然后被“用过即弃”“被时代淘汰”的冷硬悲凉背景。
或者说，是天使坠落人间、惨被反复凌迟，是一座受难的纯澈神祇。
无论你如何理解小机器人的身份属性，很显然Ta有几分浓郁的主观的、第一视角的、离愁别绪泪阑珊的“人”之色调。
我亦思君久，僵卧海滩中，每一个梦里都是往日欢颜。
长夜长、寒冬寒，别离复别离、相思长相思，梦又不成、惊破离人语。
你看，《机器人之梦》如此遗憾，但故事依旧是温暖的，不止步于“别离”和“错过”的。
二，写意和工笔兼具的指涉感
我挺喜欢故事对小狗、小鸭子、小浣熊、小机器人等等身份属性“既模糊又具体”的处理。
含混又剔透，似晕染又似精雕细琢。
模糊，是性别痕迹相对模糊，或者说是一种去性征化的手法。
小狗看上去是男小狗，小鸭子是帅气小姐姐，小机器人大抵接近中性或者无性？
这样的含混感，让故事的情感属性更广袤、更不被限制，你理解为友情、亲情、爱情甚至铲屎官和宠物的感情都可以。
但同时，影片在另一些维度上的指涉，又是具体且细腻的。
不似《疯狂动物城》那般有恢弘地域构架、有体型大中小和高低温等等相对较成体系的差异化设定，但依旧有很多从现实中来的细节指涉。
比如小鸟妈妈搭窝叼来的第一根建材不是树枝不是芦苇、而是饮料吸管。
比如各路配角小动物大多有明显的族裔属性（山羊胡子和《康定情歌》属实戳在我笑点上），比如二维空间的纽约所散发出的极其浓郁的真实感。
比如小狗的孤独和一度被霸凌带着一点“难以融入主流社会的边缘普通人”既视感。
你看，小狗是大世界里一个孤独的、笨拙的、温暖的“边缘普通人”。
某种意义上，小机器人是“应然的自我”、期待中的完美自己，而小狗像那个更狼狈的真实的自我。
小狗有些孤独但不至于彻底和社会脱节，有些i狗属性，但也是“外i内e”、或者说“生i熟e”，有点死宅式木讷但也挺可爱（万圣节表现就挺可爱），有点笨拙但也在成长。
一次次尝试但一再失败，没能救出深陷沙滩里的小机器人。
这不是“一捏手指就能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叙事，小狗做不到。小狗只是一位普通小狗，就像平凡的没有超能力的我们一样。
男主金手指一定能救女主也好、超英飞起来拯救全世界也罢，都是美好的泡沫，而普通小狗没有那么多金泡泡。
整夜枯坐，不思量、自难忘。
时常恍神，似是故人来。
万圣节看见小朋友和矮矮小小的小朋友版机器人携手而来，越发形单影只、怨气难自抑。
小狗在平凡小狗的生活中，时时处处留着眷念深重的影子，但咫尺天涯救不回小机器人。
你看，网罟和冰雪人生常常有，但人生不是只有网罟和冰雪。
还有钓鱼、跳舞、吃烧烤，还有一点真心似月光、照亮万古长夜。
还有美好的相遇，美好的“虽未重逢，依旧胜却人间无数”。
小鸭子是一个很帅很nice的小姐姐，活得潇洒又热情，温柔又帅气。
又细腻又暖，又飒又酷。
小浣熊简直是人间天使，月半半的大叔式身材，但属实是“世界破破烂烂，小浣熊修修补补”。
某种意义上，小浣熊是另一版本的小机器人，两位完全是镜像式的美好。
都技能满点、都温柔充沛，一个以机器之身活出了赤子之心，一个在破破烂烂修修补补里过得有如春风。
三，“离人泪成天上星”式温情
归根结底，这个故事最打动我的是温柔。
你看，小机器人在沙滩被速冻小机器人依旧温柔美好如斯。
比如小机器人和小鸟一家那一段，前有小机器人嘴巴上下如鸟翅煽动、鼓励教会小鸟飞翔，后有小机器人目送小鸟久久盘旋而后高飞去，徒留Ta在海滩上，夕阳孤浪起、月沉孤星落。
从叽叽喳喳毛茸茸的温暖，到孤零零清清冷冷戚戚的孤独，不着一字，尽得“情”之精髓。
雏鸟随着鸟妈妈远走高飞去，那一刻小机器人就像异色小鸟另一种意义上的妈妈，不是生理印随那般简单，而是一种双向的有情皆暖。
小鸟们离开后的小机器人，像极了空巢老人。
但小机器人依旧保留着温暖去爱去快乐去相信的能力。与其说这是机器人设定中的机械参数，不如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珍稀情绪资源。
是一种山河天地岁月崩塌于前、依旧不改温柔的温情基色，强大到足以对抗所有凄寒时光，又细腻到足以熨帖每一丝泪痕。
小机器人长长久久日日夜夜被困沙滩上，冰霜雨雪来相侵，故人杳杳不相见。
影片最后小机器人的最后一场“大梦”（或者说想象更贴切），然后异地同舞、然后各自归去。
遗憾依旧、唏嘘依旧，但暖意浓浓、尽在不言中。
小狗和机器人终于未能再重逢，海滩边、浅沙里，经冬复历春、故人无影踪，人生山南水北意外频仍，苦苦错过、苦苦求不得，念念怅怅无尽伤怀，但这一切又都是温柔的。
不是语气甜甜腻腻嗲嗲那种皮面上的“假”温柔，更不是人身依附、价值残缺的退让的卑微感，甚至也不仅仅是态度和缓的性格温柔，而是一种世界观、人生观上的温柔。
是冰下严寒无日夜、身又陨落梦又碎，依旧有美好笑颜的温柔。
是伤口都变成玫瑰的温柔，离人泪变成天上星的温柔。
你看，那离人泪变成天上星，天上星又照水底月，不相见不相逢，但仍旧相知相忆、共舞共春风。
就像一场最温柔的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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