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沙白的选择,但,接受生命的残缺和破败是另一种修行
文/二湘
最近看到大家都在转一个叫沙白的女士的视频。沙白,上海人,四十三岁,二十岁患红斑狼疮,7次爆发,最近的一次爆发引起肾衰竭,需要每周做三次透析。做透析半年后,她买了一张去瑞士的单程机票,由她爸爸陪伴她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她在视频里讲述了自己对于生死的态度,非常超然,非常不惧,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有勇气的女子。昨天,她发布了最后一个视频后说再也不会更新,现在的她应该是在另一个维度了。
周围许多朋友都非常钦佩她的勇气和超然。我的一个朋友H,却表达了完全不同的观点。先说说H的情况。H是个饱受生活磨难的人。他是一名记者,当年因为帮一群上访的打工人写文章发声,被诬陷入狱。入狱后,老婆和他离婚,他在监狱里患上了慢性肾炎。出狱后,肾炎引发肾衰竭,现在和沙白一样,每周要做三次肾透析。而且因为肾源匮乏,他未来换肾的可能性极小,将来可能需要一辈子做透析。
他认为沙白首先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能忍受生活的任何不完美,肾透析的病人的生活质量的确是比正常人差。他说做透析,要做一个内瘘将动脉与静脉进行血管吻合,这样就会隆起一个包,而且时间越久,这个包越大。不说别的,美观上就有碍观瞻,所以很多做透析的人都是常年穿长袖。
但他觉得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而且也没有那么痛苦。他说他所在的城市有7000多个常年需要透析的人。病友们去医院做透析的时候也是有说有笑的。如果只是因为需要做透析的不便和痛苦就选择死亡,是不是有点太脆弱,太不能接受生命的不完美了?
H的母亲死于癌症,他说她最后一段时光完全只能靠吗啡抑制痛苦,当他看到母亲痛得抓自己头发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时候给她安乐死是应该的。但是,做透析的痛苦程度远远不及癌症病人最后的疼痛。沙白只能快乐地活着,不能接受打折扣的生活,其实从根本来说还是太完美主义了。但这个世界上,能拥有完美人生的有几人?H说他做完透析就要忙着上班,每天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有时间去琢磨生和死的话题。提到生活质量,他觉得除了透析那三天不能自由安排,其他时间他都是自由的,可以尽情享受生命,虽然诸多不便。
H还认为沙白是有些不负责任的。因为她的父亲和母亲还在,她选择死去其实就是伤害了她的父母。有一个视频,沙白跟她父亲说,感觉这两天状态好了一些。她爸爸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那就多陪爸爸一年,好不好。再多陪爸爸一年。”但她执拗地回答:“不好,我不要,我不要。”
她不愿意为了父母忍受痛苦,其实也是有些自私的行为了。
当然,沙白是个有强烈自由意志的人,她认为自己是完全独立的人,完完全全为自己活着,不需要为她的父母负责任。但是看到他父亲在视频里忍住眼泪,说我爱我的女儿的时候,我还是很难受很难受。当然,我也觉得沙白是爱她的父亲的,她在一个视频里说到她父亲是多么好,看得出他们的关系也非常融洽,但越是如此,我越是为这位老父亲难过,女儿如此理性,如此执拗,他那么爱她,她却义无反顾。说到底,她还是没有那么爱他。为了自己高质量的生命体验,她可以去死,难道就不能为了老人,缝缝补补地活着?我真希望他这个时候能自私一点,要求女儿活下去,为了父亲,再坚持几年。等到老人过世了再去瑞士,怎样?沙白说她不能忍受生命的不确定,但生活不就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和各种意外吗?
H还认为她太任性,如果她不是如此任性,好好吃药或者住院,或许她的病情不会这么快导致肾衰竭。沙白在视频里提到她经常不遵循医嘱,因为不能接受激素让自己肿胀肿成“肥猪”的样子,如果是用激素,也是三五天就停掉,一旦发现脸肿就不吃。她得了红斑狼疮后,医生叮嘱她不能晒太阳,但她却根本不听,经常在阳光下奔跑,想把自己晒成心仪的古铜色。她说:“我宁可少活40年,也要享受阳光、沙滩,享受美好的身材给我带来的各种男性的爱慕、爱情和自由,如果我不能再晒太阳,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她经常因为不遵守医嘱跟医生吵架,医生有一次说:“你不住院不吊激素,那你死了跟我没什么关系。” 她做透析半年了,她对她的朋友说:“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是你们拴住了我。我要美,要自由,要一切,也愿意为此承担代价。”
在生命的长度和质量上,她选择了后者。但她或许没有意识到,她的病情不是孤例,至2022年底,全国需要透析的人数突破100万。生命不可能总是那么完美,接受生命的残缺和破败是另一种修行。
作家史铁生,21岁残疾,并患有尿毒症,靠着透析生活,每天透析好几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在写作,在思考,他是真正的强者和智者。我的那位朋友H,也是如此,他说他当年在狱中的时候也几次想过自杀,但一想到父母,他就放弃了那个念头。他们是真正看透生死的人。这样的生死观,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
当然,生命是自己的,只要不伤害别人,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自己活着或者死去的方式。我尊重沙白的选择,我也认为讨论死亡这个终极话题的确有它的意义所在,正如加缪说过,“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判断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学的根本问题。”我也觉得她是个非常有智性的女孩,她谈到信仰和人生,很多还是颇有见地。
沙白说她一直在看哲学方面的书,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加缪的《西西弗神话》,或者是尼采的《悲剧的力量》。如果她看到斯多葛主义主张的面对困顿的坚毅,或者是爱比克泰德所说的“有病然而幸福,处于危险然而幸福,临于死亡然而幸福。”那种对生命的礼赞和不屈,是否会让她对生死的理解有所不同?我觉得一个人需要像西西弗那样,面对生活一次又一次的磨难,还是选择坚韧地面对,一次又一次把巨石推到山顶,虽然知道是徒劳。
我同意我另一位朋友的观点,不要romanticize death,不要美化死亡。活着,但是也不能像猪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但这中间的尺度如何把握?这就因人而异了。一个人对痛苦的承受能力,对生死观念的不同,导致了不同的选择。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但是我希望大家,尤其是年轻人在看到她的视频的时候,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读,不要人云亦云。生命多么难得,哪怕不完美,哪怕千疮百孔,也是得之不易,残缺的生命也是一种体验。不要被死亡蛊惑,不要轻易放弃生命。或许,我们更应该像加缪笔下的西西弗那样,蔑视死亡,热爱生活,不逃避,不悲叹,不屈服于荒谬的命运,坚韧不拔地走向山顶,永不停歇,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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