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父亲的忌日,我们兄妹回到江苏通州区东社镇老家老宅祭祀。虽然我的住地离老家也很近,倒也有些日子没有回了。走进老宅,眼睛突然一亮,破旧的老宅被在家守祖屋的家兄老二拾掇得焕然一新,可能在天堂里的老父亲在世时做梦也沒有想到:平板电视、空调等一应俱全!特别显眼的还是门口那棵高大的、硕果累累的香橼树!我走近香椽树,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树干,感受着那粗糙而坚实的质感。我仿佛能听到它的心跳声,感受到它的生命力。那一刻,我仿佛与香椽树进行了一次心灵的对话。它告诉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经历了多少风雨,这里永远是我的家,永远是我心灵的港湾。
先说说这个老宅祖屋吧,原来也就是在苍蝇成堆的近百年积累而成的“蛤子山”上用简单砖瓦建成的。记得小时候,因为没有自己家的小屋,提着小板凳跟在父母后面,在一个小小的街上搬了几次家。最后一次搬家,因为年年龄稍大了些,记得更清楚了。所谓的“家”,就是当地政府领导考虑到父亲是公社医院的骨干医生,鉴于他的敬业精神,孩子大了必须有一个安稳的家,因此让房管所把生产队的老磨房租给了我们家。搬家前几天家父下班回来特别晚,原来他是在整理填平被牛脚踩得坑坑洼洼的地面,当我们全家6口人高高兴兴搬进“新家”一看,这那是什么家呀,静下心来还能闻到牛尿味,与隔壁邻居家是用破芦席隔着的。每到夜里,邻居的呼噜声象地动山摇,另一半间也是这样的,每当下雨了,父母亲就忙得脚不沾地接瓦面上漏的水。自从有了这个家,父亲风里来,雨里去,为全心全意为贫下中农服务的劲头更足了!这个只有三间草房一头牛的富农子弟也入了党,也就是在这样的家里,父母亲培养了4个永跟党走不变心的孩子。
还说那个用牛磨房改造成的家。也就是这个宅屋,原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地主土豪的房,非常高大宽敞,被政府没收交给房管所为公共用房。春夏天,换季,家里没有衣柜,我的父亲就找来了几根毛竹和木棍,借用老式木床顶的优势,将毛竹、木棍,一头将其搁在床顶边沿,另一头用绳子将毛竹和木棍扎紧吊在床梁上,中间网上麻绳,将过春秋的棉被、衣服打包搁在架子上,来年再将其取下,就这样年复一年…房子虽然破旧不堪,住上人却也生气勃勃。每天早上,天还蒙蒙亮,第一缕炊烟肯定是从我家的烟囱冒出,因为一生没有上过一天班的母亲,要为我们兄妹四人准备简单的早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寒冬腊月,天天如此。然尔,对她最好的回报就是贴满板璧的,学校颁发给我们兄妹四个人的奖状。贴满墙的将状,每条逢春节,家家户户贴春联、放鞭炮,而我们家则是换新将状也作为一个事项,这也成了我们家多少年不变的定律,也成了我们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大年初一,我们兄妹分别去看各自的奶娘或亲戚,而父母在桌前相视而坐,看到满墙的将状,会心地笑了,也许这个时候才是他俩一年中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刻。一些邻居看了也赞口不绝,羡慕嫉妒恨!
“香橼”,我儿时的玩具。五、六十年代,人民的生活水平大众所知,能够管饱饭就不错了,小孩哪儿还听到“玩具”一说,不象现在有儿童乐园、摩天轮、电子游戏机等,三四岁的小孩甚至更小孩就开始玩手机了,有的大人打牌喝酒,想叫小孩安静,马上拿出手机,找到儿童游戏频道,又吵又闹的小孩顿时鸦雀无声,玩得有声有色,还不时发出“嚇嚇”的笑声…我们的儿时是悲情痛苦的年代!收音机、电视机等名词也没有出现在读本上,也是后来长大成人后听到和看到的事!记得小时候放假去乡下小舅舅家,看到上县中的表哥在梳妆台边时拨弄着一个玩艺儿,时而往耳朵上戴一个东西,他告诉我这个叫耳机,方方正正小盒似的东西叫矿石收音机,我拿起往耳朵上一戴还能听到“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的歌声。有唱歌和音乐,我很是愣了半天,非常希奇这个叫“矿石收音机”的是怎么从空中到小盒子里声音的,后来在小舅舅家几天,几乎全爬在梳妆台旁听着这个“好玩艺儿”。我父亲是一位乡村医生,他不管是风寒刺骨的冬天,还是酷暑难耐的夏天,他秉承中国中医“医德仁心”的光荣传统,奔波在乡村田野,走村串户为贫苦老百姓去巡诊。热情的老患者都与他熟,知道曹先生家孩子多,生活困难,常常把田头刚刚掰回来的玉米或者刚刚炒熟的锅边热花生装满他自行车上的三角布兜,我们也习惯了,父亲自行车还没有停稳,就上去瞄一眼布兜里是什么东西。有一次父亲回来,自行车兜里自然也是满满的,鼓鼓囊囊的,小妹前去一瞧,兜里有几个黄金色的、喷喷香的圆溜溜的东西,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既不象黄金瓜,又不象皮球,急不可奈地咬了一口。一股酸味刺激了味蕾,酸溜溜的滋味让她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逢。我也拿了一个仔细端详着,左瞧右瞧,它的颜色跟图书上所说的柚子的颜色差不多,个头儿跟梨子和橙子差不多,我想这个跟梨子差不多吧,又甜又多汁…。这时父亲拿着其中的一个,我们尝未知名的圆果对我们兄妹俩说,这叫“香橼”长在高高的树上,每年秋天结果。我们都非常兴奋,吵嚷着要吃香橼。看它的样子,一定又甜又多汁。父亲让我们挨个儿闻闻它的香味,摸摸它的外皮。我们争先恐后,抢着闻一闻,摸一摸。它的皮不像橘子皮,散发菊花的香味,外皮硬邦邦的。父亲轻轻地把香橼切开,汁液像赛车一样,从各个小赛道里冲了出来。父亲让我们尝一尝。但是,妹妹先尝过了,到现在还扇着舌头。我也尝了一下,看起来美味多汁的香橼,又辣、又苦、又酸、又凉,真是要我的命呀!我连忙喝水,解救受苦的舌头。然而,父亲说,我们中医书上说,香橼可以消胀去痰,是好药材呢。真得刮目相看呀!
以后,每到秋冬时,我都要向我的农村同学索要一个金金黄、大大的“香橼”伴随着我,每当做作业或上课累了,我就拿出来深深地贴在鼻孔上闻一闻,闻过之后,读书的劲头又上来了!“香橼”,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儿时玩物!
我的童年和青春期,基本上全是在牛磨房改造成的出租屋子里度过的。房子虽然穿破屚风,却也承载了许多童年的快乐和青春期的苦闷。最令童年我喜欢的和记忆深刻的就是夏天,天天搬上小板凳,早早的候在屋前的场地上,等待原牛磨房的主人陈大爷讲故事,我现在仔细回想,陈大爷为什么除了刮风下雨不来,平时-天不拉准时到呢?一方面他还眷恋着与他早早晚晚牵着牛进进出出老磨房的时光,另一方面也很喜欢我们这些喜皮笑脸天真的小顽童。夏天的夜晚,父母在场角堆上一堆麦芒和艾叶之类的杂草,点上火后,脚踩上几脚,火熄了,浓烟却象小白龙一样伸向夜空,咬人的蚊虫就不敢接近我们,我们捧着小脸,仰望着星空,数着夏夜的星星或者是想象夏天的浮云象什么…,同时竖耳听着陈大爷绘声绘色讲的“封神榜”、“三国演义”等中国传统的文学名著,开启了我人生第一堂文艺课。最难忘的事,文革前几年。每逢大年初一吃上父母亲凌晨四点上灶煮的团圆饭,穿上新衣或干净的衣服,坐在门前,读着父亲新书的春联,看着挂在墙上,父亲第一天从墙上拿下来擦掉灰尘的“革命烈士证”,听着街道的锣鼓声,越敲越近来到我们家,给我父亲敬上红糖、云片糕一类的慰问品,此时此刻,我们兄妹最觉得是全年中也是住在牛磨房时脸上最有光的一件事。因为我的嗣祖父曾经是红十军一大队的书记员,后在打地主庄园汤苴家的战斗中光荣牺牲了,因此我们家挂上了“烈士家属”的光荣证,我们兄妹四人作为烈士的后代,文革前上学也受到了减免学费的优待。
住在牛磨房改造的出租房房,经历了我人生中的二件大事:一是高中毕业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上山下乡”,我来到了隔壁公社插队,开启了我人生新生活的第一页。那时,我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共青团员( 初中时入团,文革后的第一批)。这里,曾是我嗣祖父的出生地,我父亲的成长地!现在是我踏着先辈的足迹,战天斗地,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的大熔炉!在这里插队,因为我是烈士的后代,大队的领导对我非常的亲切和重视, 关心照顾得无微不至。大队搞文艺宣传、扫盲,都让我当主角,给我压担子,到了后来我临离开农村前夕,大队书记索性他全身心抓生产,让我管全大队的政治,公社过来开现场会,搞宣讲队,一天要在灌溉渠旁几百米的路上来回奔跑好几趟,贫下中农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从大到八十三,小到手里搀,全都认识我,纷纷赞扬我,在我身上看到了先贤的影子,父亲也很是欣慰!这个时候,我兄妹四人一个个象长大的鸟,张开翅膀飞向了祖国需要的地方。我也光荣入伍了。飞出去,总要飞回来的呀,总不能还住在这个老磨房里,父亲和母亲商量,盖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我父亲的嗣父是南通地区的红十四军,嗣祖父牺牲时,我父亲才2岁,那个年龄的他,才呀呀学语,对人和事的记忆是朦朦胧胧,而真真懂事、仇恨国民党反动派还是他外婆奶奶启蒙给他的。因此,他从小就缠着外婆让他去当兵,要去为舅舅报酬!后来,我父亲儿时的发小都相续参了军,走上了革命道路。他外婆再也不想让外孙重演早早牺牲的悲剧,送他学医,断了我父亲的参军梦。当我父亲有了三个男孩子后,下定决心要让其中一个儿子参军入伍。我老大报名参军莫名受阻,父亲伤心了好一阵子。后来,我插队同时有推荐上大学和报名参军的机会,父亲毅然决然地让我当兵,破灭了我的大学梦!但我经体检政审合格后,依然高高兴兴的穿上崭新的军装当兵了。我父亲,站在那年冬天第一场雪的雪地里,顶着寒风,数着一辆又一辆的运兵车从他的眼前呼啸而过。我也人生第一次乘上汽车,从车窗里,我看到父亲远远的向我招着手,我第一次看到了父亲一只手在抹着流泪,一只手向我挥着,我圆了父亲的梦,父亲期望我能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得到锻炼、成长!此时我情不自禁的泪水伴着我第一次离开家,离开家乡的心情,越走越远…
我第一次乘拉新兵的铁路专用闷罐车(后来才听说这个是铁路上用来装牛、马性口的),经24小时日夜的颠簸,来到了春意盎然的福建前线,空气是那么的新鲜,战友们也是从五湖四海来,新生活开始了! 在部队四年,我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和组织的培养。先后在连队当过炮手、在机关当过打字员、管理股文书,当兵四年,代理过几天团电影组组长,还代理宣传股新闻干事二年,且二次荣记三等功,多次受嘉奖。我无论是在连队当炮手,在机关当“不带兜”的“干部”,我都不骄不躁。我在部队时,经常外出,军裤、解放鞋不象连队的战友磨损快,偶尔也带一些给父亲,他穿着绿色解放鞋,脸上总是喜滋滋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滿足,经常展示给他熟悉的患者看:这鞋是我当兵的三候托人捎回来的。我退伍后给他的一条军裤,几乎穿了几十年.
父亲-生梦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屋,因为他前半生吃够了从农村搬到小镇,再从小镇的东街搬到西街,搬来搬去的苦头。特别是儿女逐步大了后,这种愿望更强烈了!鉴于经济生活所迫,这个梦想的实现断断续续。为了有个自己的屋,父亲没有放弃造屋的准备工作。在计划经济的年代,我大表哥是个没有拜过师的木匠,20岁出头就外出找打工了。有一次在江西宜春市商业局长家干活时,表哥多了个心眼,宜春是个产木材的地区,但是也是控制使用,就向主家提出买些木材回家,主家看我表哥憨老实就批了些木材回来了,表哥也一直主张也很支持我们家盖房,就分了些木头给我们家,更为我家造“祖屋”推波助澜。我当兵入伍时,我家那个出租房下就堆了一些砖、瓦、门窗等建房材料。由于那时,父亲还年轻,天天下乡巡诊,给农民就医提供方便,也正是他事业的鼎盛时期,所以又把造“祖屋”的事放下了,我当兵四年回来时,那些建房材料还原封不动的堆在哪里!后来我们兄妹四人商量,一定要助力把“祖屋”建起来,个个出主义、想办法。当时建房还缺少木桁,我退伍后被安置在县政府行政股(现在叫机关事务局)上班,那些老同事知道了我们家的事,也很帮忙,替我打招呼,找县物资局批了些桁料,解决了建房的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不久“祖屋”终于建起来了。我与大哥在新房拍打地上浮土时,闲聊时,也幢惊着自己也有一套房。时代不同了,我们的愿望不几年也逐步实现了。我从工作前三年组织上安排让我住县委招待所,还不用自己掏钱,政府办造房,我是独身,也分我一间公寓房,接着在广电局工作时分了我一个中套房。不几年,广电局领导为职工办实事,建几十套房改房,我也有幸分到了一个大套房,现在我自己又买了一套房。我真的是遇了好时机,与父亲比,为了有个“祖屋”,含辛茹苦,生活节约了再节约,造出的房,要比我们居住的房条件差多了。但是,父母在世时,我们儿女也叫他们来我们的新房住,有时进城来看我们,脚不沾地又回去了,他们说,还是我辛辛苦苦自己劳动盖的房住得舒服!数年前,老父亲病了,处于弥留之际,他把我们兄妹叫到他的病榻前,吐词不清地说:“我很对不起你们,一生只有这三间房留给你们,你们一定要保留下来!”说完,眼角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我们兄妹相互对视着…
我转身来到了堂屋扫视了一下,有几只已经枯黄的香橼整整齐齐的放在条桌上母亲的遗像旁…
父亲的忌日我们兄妹都回来了,来到了面貌一新的祖屋,在苦了一辈子的父母遗像前四叩头、四拜…
这时候我站在祖屋门口,看着在初冬的风中摇拽高大的香橼树,看着满树金黄金黄的香橼,突然耳边响起老父以前说的话,“香橼可以消胀去痰,是好药材呢”的话。老父亲的一生,多么象门前树上金黄金黄的美味多汁的香橼,又苦、又酸、又凉!香橼,真得刮目相看呀!我们又喜欢香橼了! (曹 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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