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谷糁米汤情难忘

作者:杨民社

一九六二年,那年我八岁,在庄头附近的怀德寺小学上一年级,学校是由几间破庙改建的。上课的时候,能从头顶的天花板上依稀看见各种残留神像的痕迹。放学的钟声响了,天上下着雨,那时都是土路,下雨天路很滑,我们一行几个小孩赤着脚,头上顶着麻袋(这是当时最时髦的雨具了),双手提着裤腿,背着书包,低一脚高一脚踩着泥泞朝家里奔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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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寺镇一带的农田(本图由刘焕民提供)

学校离家近,几分钟的路程,就到家了。人常说,小娃饿得快,上了几节课,早已是饥肠辘辘了。妈妈看我回家了,马上揭开了锅,一碗饭端到了我面前,打眼一看,稠稠的包谷糁米汤,太高兴了。

平时老喝能照得见人的稀米汤,猛然间,我仿佛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年龄小,头脑简单,也不想太多,只顾端起碗自己狂吃起来,好久没吃这样的稠米汤,太香了!吃完了我问爸爸:“还有吗?”爸爸还没吃饭,端起他的碗,把饭倒进了我的碗里,我又一阵风卷残云,全部吃光了。放下碗,我看到妈妈眼里含着泪水,爸爸摸着我的头,满怀深情地说:“上学去吧”。因为年龄小,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流泪,更看不懂爸爸的神情。上学的路上,我心里充满了迷惑,但一会儿就忘光了。

白天的那顿稠米汤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晚上,我看着油灯下的爸爸妈妈,天真地对着妈妈说:“妈妈,明天还给咱烧稠米汤吧,太好吃了!”妈妈却一脸苦涩地说:“好娃哩,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烧了稠米汤,全部让你吃光了,明天没有那么多包谷糁了。”我一下子全明白了。我从妈妈身旁睡到了爸爸的身旁,幼稚但很认真地给爸爸说:“爸爸,等我长大了,你每一个生日,我都给你烧稠米汤吃。”爸爸没有回答我的话,好一会儿,我只感到一股热泪滴在了我的脸上。第二天,我翻了日历,昨天是农历四月二十二,爸爸的生日。

后来,我更加努力学习,认真听老师讲课,因为那天晚上爸爸给我说,只要我能考出好成绩,他就满足了。连续几年,我的小学成绩都在班里名列前茅,我没有让爸爸失望,每次家长会,我的作业整齐、干净、无差错,获得了各科老师的最好评语,被摆在了班上最明显的位置,老师还当着爸爸的面夸奖我。跟着爸爸回家的路上,我能看到爸爸饱经风霜的脸上多么高兴、多么风光,嘴里不停地哼着秦腔。回到家,爸爸便亲自下厨,给我做稠稠的包谷糁米汤,坐在我的身旁全神贯注地看我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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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包谷糁米汤(本图由张文提供)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懂得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特殊年代,吃一碗包谷糁稠米汤是多么不容易。爸爸为了买上一斗(三十市斤)包谷,骑自行车去二百多公里外,每次艰难跋涉,不顺时还常常扑空。全家人的生计,担在他的身上、压在他的心头,买上了包谷,爸爸是高兴的;买不到包谷,爸爸是沮丧的。看着爸爸疲惫的步伐,我的心里特别难过,长大了要为爸爸烧稠米汤,让爸爸天天吃上稠米汤的决心越来越强烈。

可怜的爸爸没有等到那一天,他没有吃上一碗我烧的稠包谷糁米汤,三年后,他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爸爸心里明白,知道他得的什么病,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怕我看见,把头埋在被子里哭泣。爸爸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了心里的沉重打击,刚到五十岁,就永别了让他眷恋的亲人和曾经拼搏的世界,我无法原谅自己,没见上爸爸最后一面。多年后,我听妈妈说,爸爸临终的时候一直喊着我的名字,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那是一九七二年十月,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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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每一个家庭都沉浸在幸福中,一碗稠稠的包谷糁米汤,一盘香喷喷的凉拌红萝卜丝,已经成为人们大鱼大肉之后的“解腻方”。谁能体会到那个年代的人,对包谷糁稠米汤的奢望,我的儿子、孙子永远体会不到。

每每端起包谷糁稠米汤,我就想起了那段岁月,妈妈的眼泪、爸爸的神情,想起爸爸临终前的声声呼唤。那个年代的艰苦卓绝,深深地扎根在我的脑海里。过着最艰苦的日子,挑着最沉重的担子,才是父亲那一代人最真实的写照。爱我、疼我的爸爸,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图文来源:渭南市华州区融媒体中心

作者单位:渭南市华州区毛巾厂家属院

整理编辑:华州之家pl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