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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山风物志之“棉花帖”
文/海德
狼山脚下有句歇后语:“四两棉花八把弓——细弹细弹(谈)”,今天,我就棉花这一话题“细谈细谈”……
粮棉之乡,这是过去人们对狼山农村的“盛誉”。其实,棉花的种植历史应该早于水稻、元麦等五谷杂粮。以狼山为首的五山,在远古时代是汪洋大海中礁石,算不上岛屿。大浪淘沙,逐渐冲击成为“胡逗洲”陆地,虽然河沟汊洼遍布,因为是泥沙土质,适宜于种植棉花。1985年,张謇在唐家闸兴办“大生一厂”,与那里一望无际的棉田不无关系。他说:“因南通棉产著名,首先创设大生纱厂。”我们的祖先以种植棉花为生,那时棉花产量低下,到了近代依然如此。据1914年的《十三年棉产调查》中称,“1913年,全国棉花亩产22斤。”大生纱厂开工以后,对棉花需求日益增加。“既开车,日冀出纱之多,而用花亦多”,“预计二万四百锭之机每日出纱三十七八箱,需花一百二十石”。1907年,张謇创办农业职业学校,“讲究改良棉品及种法”。农校师生“于是有棉作局部分之试验、有土壤肥料分析成分之试验、有摘心距离之试验”,“搜集棉种至百五十种,汰劣存良、耕种得宜,棉产岁有增进,棉田日见扩张”。据史料记载,1917年2月6日,南通农校与南通农会联合举办露天棉作展览会,现在叫作“棉花种植现场会”。当时展示中外棉花棉荄300余种,其中的中国鸡脚棉、桠果棉和青茎棉三种,亩产均达150斤以上。
鸡脚棉,因叶片形似鸡爪而得名,狼山脚下棉花种植的主要品种。我们生产队都种过,小时候经常在棉花田里“躲猫猫儿寻”,一个人躲,几个人寻找,就是“捉迷藏”呢!我16岁,初中刚毕业考试,复习考高中。一场史无前例的“红色风暴”将我刮回狼山脚下,当了一名“回乡知识青年”。农村出生,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尚未发育,不能担粪挑水当“大工”。干农活只能和婶子大嫂们在一起,最开心的是拾棉花。不用弯腰,直着行走于棉花田里,一朵朵盛开白白的棉花,美得如天空飘动的朵朵白云。我们腰系围裙结成三角形袋兜,拾下的棉花装满了,掏出来放进路边的敞口竹筐里。年轻伢儿,眼明手巧,每天拾得比妇女多,可记工员沈海如只给我记半个人的工分。母亲就问为什么?他说,你儿子不算生产队正式社员。同工同酬,这是社会主义优越性。母亲说,不信每天称,看我儿子拾的棉花会不会比别人少?不说多劳多得,也该同样农活同样工分啊!记工员眼晴一瞪:“你又想回到资本主义社会!”大帽子扣来,不识字的母亲才不怕呢,据理力争,结果还是“糕卖个钱一块”。
最有意思是早晨拣棉花,长长芦苇用绳子编织成可以卷起来的“花连”,实质上是没有花的连在一起密不透风的“芦苇链子”,用两根长毛竹,搁在条櫈上。把棉花铺在“芦苇连”上面,名副其实叫“花连”了,社员坐在两边纯白无杂质的拣起来放一边。初秋,西北风吹来,有点冷嗖嗖的。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大家港港“山海经”,张家长李家短,拣棉花时手在动嘴巴不空,顿时成了生产队“早新闻发布会”。脸皮厚的男人有时说笑话,荤的素的老的新的段子满场飞,听得男人们仰头“哈哈大笑”,羞得大姑娘低下头红着脸只顾拣棉花……说说笑笑中,棉花拣完了,各自回家吃早饭。上午,根据生产队长拣花时布置的农活,大家拿着农具奔向各自的劳动场所“挣工分”去了。
“五月棉花秀,八月棉花干。花开天下暖,花落天下寒。”清代诗人马苏臣短短20个字,生动解读了棉花:五月时棉花开花,八月晒干了储存起来。棉花开后,天气回暖,有了棉花天下人温暖有了保障。棉花掉落无法收获,人们就要挨冻了。那时,棉花是集体财产,收获优质棉花,男劳力用手推车装着交到狼山脚下供销社,十几辆手推车排成长长的队伍,犹如“淮海战役”中车轮滚滚的支前小分队……剩下的黄而次的“剩脚棉”,按家庭人口分配给社员。我们小时候穿的棉衣棉裤里用的棉花,是凭票到供销社买的棉花卷。大人冬天穿的是“棉半裤”,半裤,只到膝盖上部,裆里裤子是没有棉花的。计划经济限量供应,有钱也买不到,何况偏僻乡村的农民又挣不到钱,只好省衣节食。大人们艰苦些没啥?千万不能苦了孩子,尽父母之力,给自己儿女吃饱穿暖。
那么,生产队每年分的棉花呢?平时舍不得用的,省着积累起来,等到儿子女儿结婚时才派上用场。农村里就产生一种手工业者——“弹棉花”的,我们乡下叫着“绷棉絮”的。我们大队有一家“绷棉絮”的姓潘,听说从清代祖传下来的,怪不得他手上那把弓,圆润光滑,太阳照射下闪耀着熠熠光泽。收获下来的棉花晒干,他首先放在类似木头车厢里用滚轮打碎,然后按照棉被尺寸散铺在绷花床上,比人睡的床大一圈,四周可以走人,便于“弹棉花”的人来回走动。在“蓬、蓬、蓬”弹棉花声中,棉花被钢丝拉起放下,成丝成絮状。周而复始,棉花变得蓬松起来柔软起来。“绷棉絮”全程戴着口罩,絮棉飞溅,微尘飘扬,污染是看得见而摸不着的,屋子梁柱上都积了一层层厚厚的灰尘积垢。“绷棉絮”潘姓师傅也是好开玩笑之人,见到大媳妇小婶子拿来旧棉絮“重绷翻新”,不时说些晕而不素的关于“床第之趣”段子,惹得她们反唇相讥:“能不能正经点,到时告诉你老婆,叫你跪踏板。”别看潘师傅绷棉絮是把好手,却是一个闻名十里八乡的“怕老婆的主”。哎,从来不出家门,只知道闷头干活儿挣钱,难得遇到说笑的机会,三句不离本行,因为他是一个“绷棉絮”的。潘师傅也有不说笑话的时候,那就是帮人家绷儿子结婚女儿出嫁的新棉絮,这是新婚时用的喜被,玩笑是开不得的。“绷棉絮”时分外用功,牵纱线时更是一丝不苟,横一道竖一道,密密麻麻。最后用红线牵来牵去,如艺术家以弓代笔,不一会儿,牵成一个大大的红红的“囍”字。潘师傅笑着说,祝贺喜事临门,早生贵子!有时,他闲时吹牛,说自己绷的新婚棉絮大多数生的是胖小子,农村盼子心切,生了儿子屋檐高了三尺。有人不信,他还顶真了,举例说明,陈家老二生的双胞胎儿子,棉絮就是我绷的,要不你去问问,是不是真的?没想到,我还成了他吹牛中的主角?当初,我结婚的棉絮确实是他绷的,可与我生双胞胎又有什么关系呢?世界之大,吹牛的,亦无奇不有。
落叶归根,种植棉花可以改良土壤。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通了电建立灌溉站,贫脊旱地变成优质水田,棉花种植隐退,狼山地区到处稻谷飘香……
作者简介
海德,文化学者、作家、资深媒体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大学文化,文学学士。曾在《人民日报》《文艺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发表新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多次获奖,著有散文集、报告文学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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