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八年,净慈寺。舒时吟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虔诚跪拜之后才低喃出声,“三十三日后便是百年难遇的九星连珠,信女唯有一愿,愿能成功穿越回现代。”话毕,她抬头望向前方金碧辉煌、慈眉善目俯瞰世人的佛像。
她只有这一个愿望,也只期盼这一次,一定一定要成功。
舒时吟思绪飘飞之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悄无声息来到了她的身边,伸手将她从蒲团上扶了起来。
二人穿着华贵,大的身着金色龙袍,头戴九旒冕,小的穿着黑色蟒袍,一头黑发利落的束了起来,看向她时,眼中的心疼与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阿吟,你身子弱不要久跪,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朕,朕是天下之主,朕都能替你实现,你无需向神佛祈愿。”
萧君宴率先开了口,身旁小小的萧景逸一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替她揉着膝盖,一边应和着萧君宴的话,
“是啊母后,你还有儿臣呢,只要母后想要的儿臣穷极一生也会为母后寻到的。”
一国皇帝和太子的承诺,此刻听见的若是旁人,怕是会满心喜悦,可舒时吟却只是沉默不语,没有回应他们的话。
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想要的,就是离开这两父子。
对于她的沉默,两人也没有太过在意,只以为是她因为身体虚弱有些累了,便直接下令结束了祈福。
下山的马车就停在了寺庙之外,舒时吟连忙被父子如珍似宝的搀扶着上了马车。
净慈寺离京城不远,短短的一段路程,两个人忙前忙后,生怕累到饿到冷到了她。
正值冬日,马车内暖烘烘的,甜点也早就在舒时吟上车之前准备好,放在了马车内的小茶几上,她的身后是萧景逸小心垫好的软枕,而她的面前,是萧君宴刚刚倒好的茶水。
马车晃晃悠悠朝前驶去,马车外,小丫鬟的议论声也传了进来。
“以前只听说过陛下和太子都对皇后娘娘极为宠爱,还以为是夸张了些,如今伴驾出行,才知道夸张的不是传言。”
“可不是,真羡慕皇后娘娘……”
议论帝后本该被责罚,但或许因为她们也只是说了几句羡慕,萧君宴便也没有计较,
舒时吟小口指着点心,听见她们的议论声,心中却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马车驶进宫墙,又换乘轿撵,最后在她的清吟殿门前停下,宫人替她收起厚厚的披风,因为已经提前派了人回来准备,三人进入宫殿之内时殿内早就已经烧起来上好的银丝碳。
明明还是冬日,宫殿内却温暖如春。
舒时吟自生下萧景逸之后身体就变得格外虚弱畏寒,萧君宴本就爱她如命,自那之后更是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
譬如一尺万金的布料,他让人做成了地毯铺满了整个宫殿,最昂贵的银丝碳更是随处可见。
她才刚刚在软榻上坐下,萧景逸便又带着人端来了一盘荔枝,看着她的眼中写满了求夸奖,
“母后,这是刚从岭南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荔枝,母后快尝尝!”
他边说边拿起一颗荔枝剥好讨好般递到她面前,果肉饱满,晶莹剔透,一看便知道吃起来的味道一定很好。
可她早就不爱吃荔枝了。
她正要摇头,贴身的丫鬟就走了过来,
“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御膳房那边已经备好了膳食,是否要现在传膳?”
一听这话,萧君宴和萧景逸对视一眼,而后同时看向舒时吟,语气温柔,“朕待会儿还有要事要处理,就不陪阿吟一同用膳了。”
他话音刚落,萧景逸也跟着开了口,“母后,儿臣课业还有些问题要询问父皇,下次儿臣再陪母后一起用膳吧!”
两人都以为舒时吟听了他们的话会生气,连怎么哄她的话都想好了,谁知她却淡淡道:“正事要紧。”
闻言两父子瞬间松了一口气,萧景逸从怀里拿出来刚刚在寺庙求来的三个同心锁,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那母后用完膳,可要等儿臣和父皇回来,到时候再一起戴上同心锁,祈求我们一家人同心!”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萧君宴和萧景逸父子俩才念念不舍的离开了清吟殿。
舒时吟看着他们相携离开的背影,并没有将他们刚刚的话放在心上。
她当然知道,他们急着离开不是因为政务和课业,而是,迫不及待的要去见甄桐姻。
之所以没有拆穿他们的谎言,不过是因为……她已经要离开了。
舒时吟并不属于这里,她来自现代,高三那年意外穿书,才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书中世界。
穿书之前,她最心疼的就是这本书里的反派病娇黑莲花,也就是萧君宴。
他幼时受尽羞辱,书中女主甄桐姻随手丢给他的那件外袍,就是他感受到过的唯一善意,他因此爱甄桐姻爱得痴狂,偏偏书中女主只爱男主,而他做尽天下坏事,杀父杀母杀兄杀弟杀友,唯独对甄桐姻柔情,最后更是为甄桐姻挡箭,万箭穿心而死。
所以在发现自己意外穿进来这本书,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拯救萧君宴。
她给了他所有的爱,陪着他从默默无闻的冷宫皇子,走到如今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一步步改变了他的结局,而他也将她视为毕生信仰,爱她如命,同她成婚生子。
成婚当日,萧君宴便不顾天下反对,颁布圣旨,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唯她独尊。
成婚第一年,她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取名为萧景逸,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只因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给她生的孩子。
之后的每一日,他都将她宠得如珍似宝。
她体弱畏寒,他就在她的宫殿之内放满价值连城的银丝碳暖炉;
她喜爱莲花,他就让工匠在宫中辟出了一个专门移植来各种品种的莲花;
她不喜黑夜,他就遍寻世间,找到仅此一颗的南海夜明珠讨她欢颜。
因为他宠妻如命,故而连带着他们年仅四岁的儿子萧景逸也日日黏着她这个母后。
舒时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书中女主甄桐姻出现了。
一夜之间,她的夫君,她的儿子都被吸引,仿佛眼里都只能看见她了。
他们瞒着她将甄桐姻养在了民间的一个府邸,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出宫偷偷与她私会。
她的夫君萧君宴同她晚上欢好,她的儿子萧景逸竟还主动为他们遮掩。
想到发现真相的那一日,她至今能感受到那时的痛彻心扉。
舒时吟骤然红了眼,思绪从回忆里拉回,视线重新落在他们离开前留下的同心锁上。
她面无表情的拿起,然后毫不犹豫,将它们全都丢进了一旁正在燃烧之中的暖炉之中。
再也不会有什么一家同心了。
她要回家了,这两父子,她都不会要了!
第二章
暮色降临,轰鸣的雷声响彻整个宫殿,从前总会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的萧君宴和萧景逸,这次却一夜未归。
舒时吟知道他们在哪里,因为原书女主甄桐姻也怕打雷,今日他们必然都陪在了她的身边。
她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次日清晨,舒时吟起得很早,正在用早膳,萧君宴和萧景逸就带着甄桐姻走了进来。
他们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一开口,话语中便带着试探。
“阿吟,逸儿近日年岁大了些,朕便又给逸儿寻了个新夫子,想着带来让你也见一见。”
他话音刚落,甄桐姻就走上前来行了个礼。
一礼未成,父子俩便都心疼的替她开口免了甄桐姻的礼,她没有说话,却眼尖的看见了他手上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墨迹,
还记得她在看书时有描写,杀人如麻的萧君宴会为了哄甄桐姻欢心,任由她在他的手上用笔墨画一些可爱的小动物。
昨夜,他果真是去哄她了。
见那墨迹依稀还能看见小兔子的轮廓,她心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想法,却没想到目光转向萧景逸时,会在萧景逸的手上也看见同样未完全擦拭干净的墨迹。
舒时吟忽然自嘲一笑,心底泛起浓浓的酸涩感。
她接受了萧君宴的心因为甄桐姻而偏移,却没想到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也会为甄桐姻沦陷,更没想到,他们会为了每日能多看甄桐姻几眼,就将人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丝毫不怕他们的举动会暴露出他们的心思。
她强行压制住心口的涩痛,故意问道:“逸儿的课业不是有太傅吗,怎么突然想着另请一位夫子了?”
“甄夫子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逸儿跟着她也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是啊母后,太傅常年待在京城,对民生的了解终究没有甄夫子这样亲身经历过的了解,昨日儿臣与甄夫子聊了聊,便觉得受益匪浅呢!”
看着俨然已经统一了口径的父子俩,她还有何反对的必要?
反正她都要离开了,他们想要和谁在一起,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见舒时吟不再反对,萧君宴和萧景逸父子俩诧异过后便是惊喜。
或许是为了安抚她,今日萧君宴和萧景逸都不约而同的陪了她一整日。
白日里陪她看折子戏,晚上又陪她用过了晚膳,直到暮色降临,两父子才陪着她一同睡下。
半夜时分,舒时吟忽然听得几声响动,皱了皱眉又翻了个身,响动声立刻便又停了下来。
见她没有了动作,萧君宴和萧景逸才对视一眼松了口气,悄悄起身越过她直接下了床,怕吵醒舒时吟,他们身子连一盏灯都不敢点。
摸索着穿好了外袍,两人携手朝外走去,却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后,本该熟睡的舒时吟却倏地睁开了双眼。
沉默片刻之后,眼看着他们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她才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跟了上去,一路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了甄桐姻的宫殿。
第三章
下一刻,一个青黛色身影提着裙子从宫殿内跑了出来,一头扑进了萧君宴的怀里,
“君宴,我一个人睡好害怕……”
甄桐姻故作委屈的模样再加上娇嗔的声音直让萧君宴骨头都要酥了,他心疼的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将她牢牢搂在怀里,轻声安抚道:“乖,我这不是来了吗?”
一吻落下,她已满面羞红,那羞涩的模样却更加让他心猿意马,甚至都顾不上萧景逸还在一旁,就与她旁若无人的拥吻了起来。
才四岁的萧景逸连忙捂住双眼,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笑意,“父皇你们好了吗?我可以睁眼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甄桐姻才如梦初醒般想起,这里不止他们两个人,慌乱推开了萧君宴,精致姣好的小脸红得就快要滴出血来,
“你、你再等不及也不能在这里要我,阿逸还在这呢。”
被推开的萧君宴也不恼,仍旧满脸宠溺,“怕什么,他乐得你给他生个弟弟妹妹。”
说完,他一手揽着甄桐姻,一手牵着刚刚放下双手的萧景逸朝着殿内走去。
明明早就知道了真相,可亲眼看到这一幕,舒时吟还是心如刀割,每一个画面都像是在她的心尖上寸寸凌迟,将她的整个灵魂都撕扯得破碎淋漓。
怎么能不痛呢?
这两个丢下熟睡中的她去陪别的女人的人,一个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支撑,一个是她怀胎十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来的儿子啊。
她抬手碰到一片湿润,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哭,负心之人,不值得她流泪。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她就能离开这里,回到她自己的轨道了。
次日清晨,舒时吟醒来时,萧君宴和萧景逸已经回到了清吟殿,在宫女的服侍下更衣,回头看见她醒来,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阿吟,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她心中刺痛,不知两父子演技怎会如此之好。
才刚陪完甄桐姻,第二天又能面不改色的来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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