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人物不管性格如何, 不论本领高低, 行事总是直来直往的。纵会阴算谋人, 也少借助吹捧虚招。拍马屁不是梁山人物惯常使用的伎俩。
梁山确有个马屁精, 那人就是金毛犬段景住。
这个盗马贼在北地偷得金国某王子所骑的照夜狮子马, 回途经过曾头市时被夺去。他搬出马属梁山泊宋公明所有的招数, 企图吓人, 但不奏效, 自己尚幸能走脱。这样的结果, 他不甘心。奈何只手单拳, 哪有报复之力, 便想到干脆把谎言变成事实, 拉梁山下水。可是, 梁山头目他一个也不认识, 如何进行, 遂祭起拍马屁的厚颜术。
晁盖虽为梁山寨主, 大权却操于宋江之手。这是江湖上谁都知道、并无秘密可言之事。事实虽如此, 毫无凭介地跑来山寨求援, 总还得给晁盖起码的面子。然而晁盖刚直, 未必肯沾手; 向他恳求, 说不定还会带出反效果。杨雄、石秀投靠时, 晁盖欲以假梁山名义偷鸡罪斩决他们, 便是显例。行走江湖的段景住不可能对此事无所闻。向自大好胜的宋江打主意, 稳算多了。
往山寨前, 段景住必已弄清楚晁盖与宋江之间有甘守成和务扩张的基本态度之别, 了解实权确在何人之手。既胸有成竹而来, 甫抵梁山泊边又巧遇宋江, 天时地利人和悉数配合, 遂即时当众宣称: 在北国偷得大金王子的宝驹, 因觉得只有宋公明才配骑, 故要送上山寨孝敬宋老爷, 岂料曾头市不独夺去此马, 还咒骂梁山, 声称务要铲除, 故甚盼梁山能主持公道。
这番视梁山寨主为透明人的话, 宋江听得称心快意, 晁盖则闻而冒火。晁盖之怒, 怪曾头市侮辱的成分远少于恨宋江凌驾自己的成分。晁盖一改常态, 坚持亲讨曾头市, 因而导致中毒箭身亡的发展。
拍马屁求收效, 行动的目标物要选准。段景住视晁盖这个被架空的首领为无物, 不理他对献马说如何反应, 直向宋江示好, 一击而中, 功夫确实了得。
按宋江的性格, 如此反应是意料中事, 不必细说。要讨论的倒是段景住这番导火线式的话的虚实程度。那匹马被曾头市抢去是事实, 段景住是否原确有送宝马给宋江之意则不无疑问。段景住既不认识任何梁山头目, 如何得知梁山生活值得向往, 因而萌自动落草之念, 并想到借献宝马来投靠? 只要查看梁山诸人落草的经历, 便不难明白自动自发地投奔梁山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少。
熟悉梁山生活情况, 且入伙后保居高位者如宋江、朱仝,尚要梁山多次拉拢, 甚至设计陷害, 直至真的到了再无路可走的田地才肯乖乖落草。其他的, 哪一个不是因为受到各种环境压力(此等压力不少还是出自梁山设计的) 始入伙? 即使偶有压力不明显之例, 如杨林和石勇, 起码也因搭上梁山(或准梁山) 人物, 随波逐流地终至落草。
要把段景住说成是自动自发之孤例非有充分理由不可(自动真诚来归的例子只有一个, 就是甫抵梁山境界, 即枉死于李逵斧下, 成不了梁山头目的韩伯龙)。《水浒》仅以景仰宋江为由, 不足服人。道理很简单, 段景住在他的行业里是独来独往的龙头老大, 绝对没有在落草后际遇如何全无把握的情况下, 贸然放弃所有, 甘从别人摆布的理由。
《水浒》讲两个神偷。时迁盗物, 积小易携。段景住偷马,体积大、会嘶叫、会踢人、会逃脱, 盗后还要饲养, 要活运活售, 难度高多了。盗马外, 段景住必还做正常的贩马生意。投靠梁山后, 山寨派他带同杨林、石秀(二人均无买卖马匹的经验) 到北地去购骏马二百余匹, 一下子就完成任务(旋被郁保四夺去, 送给曾头市, 那是另一回事),可见他十分熟悉马匹买卖这行业。马匹就算是偷来的, 在一般情形下, 也得卖出去才能有利可图。
怎样说, 段景住总该在马匹贩卖这一行执牛耳。宁为鸡口, 莫为牛后, 说他仅为了仰慕宋江便毅然放弃一切, 接受梁山这个陌生的大集团无法预测的安排, 不合逻辑之极。可见献马云云是事后罗织出来, 以便马屁拍得响, 足够拉梁山下水的。原先他绝对没有献马的念头。
段景住所以要拍宋江马屁, 不过为了难咽下曾头市夺马那口气, 致驱使自己走上不归路。只要他冷静想想, 尽管那个金国王子的马仅有那匹堪称良驹, 其他金国王子也必有宝马可供他再显身手; 试试金国皇帝的马房又何妨, 挑战性愈高, 成功时的满足感也愈大, 便会明白不必拘泥那只本来就没有动老本的马匹!
可惜段景住想不开, 赶自己入死胡同, 不当鸡口, 宁充牛后, 甘为梁山压榜尾的第一百零八名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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