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冬天，爹喝多了，一把拉住我的手：＂建军啊，爹对不住你，我瞒了你四年，要不是那个首长，你这兵都当不成。当年大队把你的入伍通知书给扣下了……＂
那一刻，我愣在了当场，酒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北风呼啸着刮过我们家的破旧木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就像是在诉说着那些深埋多年的往事。
我是从河北石桥村爬出来的娃，这是个被群山环绕的小山村，离县城足足有四十里地，就连通往外面的路都是用村民们的脚步踩出来的。
我家的土坯房在村子最西头，墙上的裂缝里塞满了玉米秸秆，每到下雨天，总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爹娘种着十来亩薄田，年景好的时候能打个千把斤粮食，够我们全家勉强填饱肚子。
我们兄妹仨，上面是读高中的大哥建国，下面还有个上小学的妹妹建华，爹娘省吃俭用供我们上学，自己却连件像样的衣裳都舍不得添置。
从记事起，我就对当兵有着说不出的向往，大概是受了村里老兵张大叔的影响。
每天放学后，我都跑到村口的打谷场，跟着张大叔学走正步，站军姿，有时候练到天黑，浑身被汗水浸透。
张大叔说我有这个天赋，说我骨子里就有股军人的劲头。
1969年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可我还是每天坚持练着。
那天下午，我正在课堂上昏昏欲睡，突然听到有人说公社来了征兵的首长。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也顾不上老师还在讲课，抓起书包就往家跑。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厉害，裤腿上沾满了泥巴，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可我顾不上这些。
进门就看见娘在和面，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这孩子，又慌慌张张的，跟着屁股后头着了火似的。＂
我一把抓住娘的袖子：＂娘，征兵了！我想去！＂
娘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面皮子啪地摔在案板上：＂你才多大？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当啥兵啊。＂
正说着，爹从地里回来了，锄头上还挂着新翻的泥土。
爹听完我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去试试吧，咱家建军这孩子，打小就有这心思。＂
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着爹去了大队部。
寒风中，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门口排队，李支书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候，会计王德福也来了，身后跟着他那个瘦弱的弟弟德清。
王德福笑呵呵地对李支书说：＂把我弟也记上，跟建军一块去。＂
我注意到李支书和王德福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突然涌上一丝不安。
体检那天，天还没亮我就出发了，十里山路走得我满头大汗。
到了公社大院，我是第一个到的。
晨曦中，我开始练习起正步，口中还哼着从张大叔那学来的军歌。
就在这时，两个穿军装的首长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姓赵的首长，个子不高但很精神，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英气。
＂小伙子，练得不错啊！＂赵首长笑着说。
我立正敬礼，结果太紧张，嘴里冒出一句：＂为人民服务！＂
说完我就后悔了，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可赵首长没笑话我，反而仔细问了我的情况。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我叫王建军，今年十七岁，从小就想当兵。
赵首长听完，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表现。＂
体检很顺利，我的身高体重都达标了。
可等啊等，眼看都快到集合的日子了，通知书还没来。
每天我都去大队部问，李支书总是说还没到。
终于在出发前两天，通知书送来了。
我高兴得一宿没睡，躺在炕上数着梁上的蜘蛛网，想象着部队的生活。
就这样，我坐上了去部队的卡车，开始了军旅生涯。
在部队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赵首长的样子，可是始终没找到他。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四年。
这个冬天，我终于回家探亲。
娘给我蒸了一锅白面馒头，说是存了好久的面，专门等我回来。
晚上，爹难得喝了点酒，脸上泛起红晕。
就在这时，他说出了那番话。
原来当年大队只有三个名额，王德福想给他弟弟争取一个，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他们扣下了我的入伍通知书，要不是赵首长发现问题及时追查，我的军旅梦可能就这么破碎了。
爹说，这事他后来才知道，一直不敢告诉我。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通知书会来得那么晚，为什么李支书看我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
第二天在村口碰见王德福，他老远就要躲，我却主动打招呼：＂德福哥，听说令弟在公社小学教书？不错啊。＂
他愣了一下，讪讪地说：＂是啊，各有各的命。＂
这些年在部队，我当上了班长，还立了三等功。
每次想起那个寒冷的早晨，想起赵首长温暖的笑容，心里就暖暖的。
命运真是奇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却在关键时刻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现在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赵首长没有发现这个问题，我现在会在哪里？会不会像村里其他人一样，在地里刨食？或者像德清一样，找个安稳的工作？
可能正是因为有太多像赵首长这样默默付出的人，才让我们的命运有了不一样的可能。
到现在，我还时常梦见那个寒冷的早晨，梦见自己在公社院子里踢着正步，梦见那位军人温暖的笑容。
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可惜再也没机会当面说声谢谢。
你说，这世间的恩情，要怎么才能报得完？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最好的报答，就是把这份温暖继续传递下去。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赵首长现在在哪里，是否还记得那个在寒风中练正步的毛头小子。
那些年，我们这些懵懂的少年，就这样被岁月推着向前走，遇见了那么多改变我们命运的贵人，可惜当时并不知道要珍惜。
夜色渐深，北风依旧在呼啸，我举起杯子，默默敬了敬窗外的天空。
赵首长，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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