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 年 5 月 16 日,郭沫若在《关于厚古薄今问题 —— 答北京大学历史系师生的一封信》里讲道:“资产阶级的史学家只偏重资料,我们对这样的人不求全责备,只要他有一技之长,我们可以采用他的长处,但不希望他自满,更不能把他作为不可企及的高峰。在实际上我们需要超过他。就像我们计划在十五年内于钢铁生产等领域超越英国一样,我们也期望在不太长的时间内,能在史学研究的资料占有上达到甚至超过陈寅恪的水平。这话我就当着陈寅恪的面也可以说。'当仁不让于师'。陈寅恪办得到的,我们掌握了马列主义的人为什么还办不到?我才不信。一切权威,我们都必须努力超过他!这正是发展的规律。"6 月 10 日,这封信在《光明日报》公开发表,全国的知识分子都震惊了。
早些时候,岭南中山大学校园内遍布大字报,其中不乏针对陈寅恪的学术批评,但尚属理性探讨范畴。然而,随着郭沫若文章的公开发表,事态急剧升级。中山大学的部分师生仿佛被某种情绪所驱使,如同暗夜中嗅到血腥的狼群,开始对陈寅恪展开猛烈的攻击。
中大校园里的大字报出现了很多攻击性标语,比如 “拳打老顽固,脚踢假权威”“烈火烧朽骨,神医割毒瘤” 等。部分师生借此机会,意图将身体不好、行动艰难的陈寅恪彻底击垮,以此彰显自己作为“革命者”的坚决态度。
同时,还有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看到郭沫若已经公开向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发起挑战,认为这是一个讨好郭沫若、出尽风头的大好机会。他们不仅在大字报上写着要对陈寅恪拳打脚踢、刀锯斧砍之类的狠话,一些曾上过陈寅恪课的中大历史系学生,也把陈寅恪当作阶级异己分子,开始攻击他,妄图借此获得郭沫若的青睐,实现个人的飞黄腾达。这些文章通过全国报刊的广泛传播,对陈寅恪的名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面对来自各方的夹击、围攻、谩骂与威胁,1958 年 7 月下旬,悲愤不已的陈寅恪写信给中大校长,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坚决不再开课,他担心会 “贻误青年”;二是马上办理退休手续,搬出校园,想找个清净之地著书立说,安度余生。经过一番协商,搬家之事未能成行,他依旧居住在中大校园东南区一号楼内,但从此告别了长达32年的讲台生活。陈寅恪的身影逐渐淡出了中大师生的视野,也从红色中国史坛上隐去了。归隐之后,他将剩余的精力全部倾注于明末名妓柳如是的研究之上。
1962年6月10日,73岁高龄且已双目失明的陈寅恪在沐浴时不慎滑倒,导致右腿股骨颈骨折。次日,他被送入中山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接受治疗。由于剧痛难忍,他连续昏迷了三天。鉴于其高龄与虚弱体质,医生在征得家属及陈寅恪本人同意后,决定采取保守的物理疗法,然而效果并不理想,断肢始终未能复原。半年后,即1963年1月21日,为了与家人共度春节,陈寅恪在寒风中被抬回家中。
双目失明且行动不便的陈寅恪,生活几乎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他整日卧床,或被抬至木椅上静坐,外界的光明对他来说已成奢望,唯有无尽的黑暗与之相伴。
在这样艰难的时局和痛苦的心境下,陈寅恪立下一个大愿,要在离世之前完成最后一件意义重大的事,于是他加快了创作《柳如是别传》的进度。在助手黄萱的帮助下,陈寅恪不辞辛劳,精心构思,深入探究那些隐晦的史料,终于在 1965 年完成了这部 80 多万字的巨著,为中国历史传记文学开启了新的篇章。
此后,陈寅恪倾尽所有余力,怀揣着如蜡烛燃尽、泪水干涸般的决绝意志,着手撰写《寒柳堂记梦》,记录自家三代的家风以及自身的往事,以此作为对世界最后的告别。然而他的这个心愿最终成了一曲令人痛心的绝响。
历史总是受当时形势的影响,对与错、是与非,都需要放在当时的环境中去考量,不能简单地以今天的观念去衡量过去。即便是国学大师陈寅恪,也有其固执己见的一面。在书籍排版问题上,郭沫若主张采用横排,而陈寅恪则坚持竖排,甚至为此立下遗嘱。在遗嘱中,他明确要求,自己去世后,其个人作品必须竖排出版,且必须使用繁体字,否则不得出版。
然而,时至今日,我们阅读的资料,无论是纸质书籍还是电子媒体文件,几乎都采用了横排的方式,这一变化也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与文化的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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