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智评论
作者：吴亦恒，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
原标题：《冯德莱恩第二任期的欧委会：
新面孔、新角色与新议程？》
（正文约4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于2024年12月1日宣誓就职，开启她作为“欧盟总理”的第二个任期。除了冯德莱恩本人，她的行政团队充满了欧盟政治中的老熟人与新面孔，在职务设置上也与上一任期有差异。外界对冯德莱恩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其将过去五年的欧委会定义为“地缘政治委员会”的论调，预示着欧盟在全球事务中参与模式的改变和调整。冯德莱恩为她的第二任期定制了一份雄心勃勃的政治纲领，以《欧洲的选择》命名，称这份文件为“促进欧洲团结和实力的计划”，在这“独一无二多元一体”的共同家园里，冯德莱恩需要面对欧盟林立的政治派别，声势浩大的反欧洲一体化势力，还有对欧盟内外政策的各种质疑。那么，新一届欧委会的新面孔和新角色对一体化走过七十余年的欧洲意味着什么？这些布鲁塞尔的“新人”将如何影响欧委会新的五年的政策？
▲ 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
欧委会新班子与新角色
本届欧委会班子共二十七人，来自欧盟各个成员国，其中包含一名主席以及八名副主席，剩余十八人分别担任分管特定领域的欧委会委员。从人员出身来看，欧委会里有三名前任总理，四名前任外长以及五名前任财政部长，还有十名前欧洲议会议员。本届欧委会里有拉脱维亚的瓦迪斯·东布罗夫斯基(Valdis Dombrovskis)、斯洛伐克的马罗什·谢夫乔维奇(Maroš Šefčovič)、克罗地亚的杜布拉夫卡·舒卡(Dubravka Šuica)、匈牙利的奥利弗·瓦尔海伊(Olivér Várhelyi)四人在上一届欧委会中担任过职务。
在获得任命的一批新委员中，备受关注的莫过于担任欧委会副主席、欧盟外交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的卡娅·卡拉斯(Kaja Kallas)以及担任负责保持欧盟繁荣和竞争力的欧委会副主席斯特凡纳·塞茹尔内(Stéphane Séjourné)。卡拉斯是第一位来自中东欧国家的欧盟外交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还是爱沙尼亚这一具有强烈恐俄反俄情绪国家的对俄强硬领导人。曾任爱沙尼亚总理的卡拉斯在任内大力支持制裁俄罗斯，旗帜鲜明“挺乌反俄”，敦促欧盟冻结俄罗斯海外资产并持续向乌克兰提供军事援助。在欧洲议会听证会上，她表示将冻结的俄罗斯资产用于重建乌克兰，并对欧盟限制援乌武器种类和杀伤力表示不满，认为这些限制阻碍了乌克兰进行自卫的能力。
而针对美国的大选，她并未表达对他朗普第二任期的恐惧，认为欧洲和其最强大的盟国美国将会保持团结一致。在欧洲安全防务问题上，卡拉斯向欧洲议会作出的回答则十分耐人寻味：她主张欧盟不需要独立的军事力量，欧盟在欧洲防务中的角色仅仅只是“促进国防工业和军备生产”，而北约才是军事组织。换言之，她认为如果欧盟拥有自己的军事力量，欧盟和北约的军事指挥机构将出现无序和混乱的情况。
▲ 欧委会副主席，欧盟外交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的卡娅·卡拉斯(Kaja Kallas)
塞茹尔内则是在欧洲议会大选后辞职的法国阿塔尔内阁的外交部长。塞茹尔内在今年年初以法国最年轻外长的身份亮相，作为马克龙长期顾问和政治盟友的他在阿塔尔宣布辞职后作为看守政府成员任职至九月新政府成立为止。塞茹尔内出任欧委会副主席的过程并非坦途。年仅40岁的他在短暂的政治生命中取得了不少成就，但助推他在冯德莱恩新班子里担任要职的还是上一任法国籍委员蒂埃里·布雷顿与冯德莱恩的矛盾。布雷顿本谋求继续在冯德莱恩第二任期的欧委会内任职，但冯德莱恩通过向法方提出由法国人担任欧委会中更重要的职务作为条件使马克龙同意更换欧盟委员人选。这场政治交易以布雷顿出局，法国在新一届欧委会中更具备影响力，年轻的塞茹尔内在担任外长后仕途更进一步而告终。
▲ 欧委会副主席斯特凡纳·塞茹尔内(Stéphane Séjourné)。
除了这两位欧洲政治的知名人物，来自捷克的约瑟夫·西凯拉(Jozef Síkela)担任负责国际伙伴关系的委员也是意味深远的任命。这一职务将负责统筹欧盟的经济安全工作，确保欧盟供应链安全，并确保“全球门户”计划达到其目标。
在新一届欧委会中，还有一些新设立的职务，分别是分管地中海事务、分管防务和分管太空事务的委员。在欧盟高呼“战略自主”口号的背景下，欧盟的防务委员最终花落立陶宛的安得留斯·库比柳斯(Andrius Kubilius)，一名来自中东欧对俄前线国家的欧洲政治人物。地中海事务委员则需要负责与欧盟的地中海邻国——西亚北非国家维持伙伴关系。地中海国家不仅是欧盟能源供应国，还是欧盟境内许多移民的来源地，这些国家与欧盟的传统关系十分敏感特殊，在中东地区地缘政治形势向复杂发展的前提下，这一职务颇具在后现代的欧盟设立了一个“戍边大员”的意味。
▲ 当地时间11月27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中）与新一届欧委会成员合影。
维持欧盟竞争力的政治责任
《欧洲的选择》并不是对欧盟政治的创新见解，更像是冯德莱恩第一任期的续集。这份欧委会的新议程以“欧洲可持续繁荣和竞争力”为起手式，重点关注欧盟的竞争力，也成为这份纲领最有亮点之处。《欧洲的选择》第一章节指出需要制定新的欧洲繁荣计划，通过简化商业运作手续，深化单一市场，建立《清洁工业协议》，欧盟得以实现实现脱碳并降低能源价格，创造一个更循环、更具弹性的经济。这一项议程还强调提高生产力，并大力投资可持续竞争力，为绿色数字和社会转型提供所需的资金。
▲再次当选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公布了欧盟委员会2024-2029年的政治指南：农业和食品的新愿景。
清洁能源，环保和应对气候变化一直是欧盟在内部和国际场合的拿手话题。冯德莱恩新政府将这部分内容放在纲领的首要位置，无疑体现了其对继续推动欧盟绿色转型的雄心壮志以及将经济发展议程与绿色议程深度捆绑的立场。冯德莱恩第一任期在《欧洲绿色协议》上取得了进展，并随后提出了《绿色协议工业计划》，但在清洁工业领域欧洲仍然面临来自中美的激烈竞争。能源价格高企以及供应链不稳定等因素为欧洲清洁能源产业发展施加许多压力。虽然《欧洲绿色协议》包含了推动整个经济转型的广泛举措，但它缺乏引导欧洲工业走向更清洁流程的广泛产业战略。《清洁工业协议》将解决这一问题，并基于原有法律进一步解决绿色转型的问题。
▲2023年 欧盟委员会主席乌苏拉·冯德莱恩（Ursula von der Leyen）提出“绿色工业计划”
即使欧盟标榜自己是脱碳领域的先锋，在欧盟内推行绿色转型仍然面对重重困难。除了影响绿色转型的客观因素，除了欧盟内数量众多的气候变化怀疑论者与极右翼政治力量构成欧盟绿色议程的反对派，欧盟境内的传统工业企业转型的阻碍也将影响欧盟绿色议程的实施效果。如果冯德莱恩的新一届欧委会决心将能源环保问题置于如此高位，就必然需要承担推动绿色转型不力甚至停滞的责任。
随着美国宣告中美关系进入“大国竞争”时代，欧盟也有所呼应，将“保持竞争力”作为确保欧盟发展优势的重点给予高度重视。冯德莱恩也曾坦言，欧盟“不能在全球竞赛中落后并失去优势”。冯德莱恩任命塞茹尔内担任负责欧盟竞争力的副主席，意味着塞茹尔内将要掌管欧盟的产业政策，包括处理欧盟的制造业、尖端科技产业、对外贸易、金融经济等一系列与欧盟经济密切关联的战略领域，前文所述清洁工业转型也是塞茹尔内需要负责的内容。
▲ 塞茹尔内
当然，塞茹尔内个人的选举记录和特殊背景也使得他将受到欧盟政坛的关注，作为主导纲领核心内容执行者的塞茹尔内，作为法国人在欧委会中完成前所未有的重要使命的同时，也要为这一美好愿景的可能失败承担责任。
外交与安全的“中东欧化”趋势
前文提到的卡拉斯和库比柳斯都来自波罗的海国家，这也是欧委会中首次有来自中东欧国家的政治人物能够占据如此重要的职务。来自斯洛文尼亚的玛塔·科斯(Marta Kos)分管欧盟扩员事务意味着在欧盟扩员的政治性空前强化的今天，这一职务将无法回避乌克兰与欧盟关系的敏感安全问题。对于欧洲安全的重要参与者欧盟而言，俄罗斯不再是一个对话伙伴，而是一个必须采取强硬态度逼其就范的“威胁”。卡拉斯在欧洲议会听证会上直言不讳地说，要实现乌克兰的和平，欧盟需要俄罗斯“输掉最后一场殖民战争”。
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中东欧国家对俄罗斯的历史记忆和战略感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欧盟对俄决策，欧盟政治生态进一步“中东欧化”。经历中东欧国家一众政要的游说和塑造，欧盟政治决策更强调地缘政治，安全议题，欧盟防务更依赖美国和北约，欧盟政治叙事回归“民主对抗威权”，进一步强化了欧盟内普遍的反俄情绪。已经可以预见的是，欧盟和俄罗斯的现行互动模式将会成为冯德莱恩本届欧委会的主基调。
▲ 2024年2月24日，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在于基辅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计划在基辅设立国防办公室以加强合作。
而对于被欧盟采取“三分法”定义的中国，则面对着与俄罗斯类似的待遇。在人事上，库比柳斯是“对华政策跨国议会联盟”这一具有对华强硬色彩组织的成员。曾担任捷克工业部长的约瑟夫·西凯拉(Jozef Síkela)在新一届欧委会班子里负责国际伙伴关系，他的职责包括分管统筹欧盟经济安全工作的权限、保障欧盟的供应链安全稳定，并确保“全球门户”计划达到其目标。而捷克政坛如今普遍对华政策态度消极，“全球门户”计划作为欧盟在世界各地推广的基建旗舰项目，无疑将被定性为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形成竞争关系，为中欧在基础设施领域的合作增加更多不稳定因素。
卡拉斯对中国抱持更为谨慎的态度，对于强化中欧合作的议题恐难有太多积极回应。爱沙尼亚于其担任总理的2022年退出了中国-中东欧合作机制，并称将基于所谓“规则的国际秩序”及价值观推动中欧关系的发展。卡拉斯在欧洲议会听证会上说，欧盟必须将该国“更多地视为竞争对手和系统性对手”。鉴于卡拉斯的对俄强硬倾向，中俄关系的发展也会成为新一届欧委会的一大议题。
▲ 约瑟夫·西凯拉(Jozef Síkela)
而中欧关系中原有的复杂部分，包括贸易争端、新能源汽车等内容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新一届欧委会处理中欧关系绕不开的内容，在高度意识形态和渲染对抗的外交安全团队指挥下，中欧关系的发展恐将面临更多不确定性。欧委会负责的广泛范围意味着冯德莱恩的新班子将要直面欧盟面临的巨大挑战。新一届欧盟委员会的人事安排，政治纲领无一例外是对过去五年欧盟政治的反映。在全球政治形势更加复杂的今天，欧盟是否能够真正保持竞争力，维护自身安全，向欧洲议会和欧洲各国民众最终交出的成绩单将备受关注。
作者简介：吴亦恒，民智国际研究院研究助理，北京外国语大学本科生，研习兴趣为安全政策研究，美欧关系，欧洲政党政治与外交政策。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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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Politico. (2024b, November 12). France’s commissioner hearing: Stéphane Séjourné faces grilling for powerful competitiveness job — as it happened. POLITICO.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european-commissioner-hearings-france-stephane-sejourne-competition/
[9] College of Commissioners. (2024, December 4). European Commission. https://commission.europa.eu/about/organisation/college-commissioners_en
编务：郑思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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