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回
过了好一阵子,厚重的大门打开,几名狱警抬着一副担架走进。吴雨声连忙从桌边站起。狱差将担架放在桌边,随即离开。
吴雨声俯下身体,只见李清泉形容枯槁,双眼紧闭,忍不住轻轻叫他。
李清泉睁开眼皮,一眼认出他,激动地说:“雨声!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我,这不是做梦……”吴雨声紧紧握住他干瘦的双手,千言万语,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到底怎么回事?”李清泉吃力地抬起头,疑虑地看着对方。
“听说你病了,我向胡鸣九提出到病房里见你一面。他不肯,后来同意我们在这里见面。”他这一说,李清泉更加疑虑重重,犀利的目光盯着他。
吴雨声连忙问:“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他们收买了,特意来劝降?”
“既然不是,他为什么同意我们见面?”
吴雨声蹲在担架边,说他准备出钱保他到医院看病。李清泉认为他太天真,对方不可能同意他的要求。
吴雨声沉吟片刻,说出他与刘剑雄见面的经过,为了使对方安心,他没有说出多少钱。在李清泉一再追问下,故意将钱数减了一半,骗对方说五万银洋。
“你疯了,花这样一大笔钱来救我!不行,绝对不行,你哪怕花10块大洋我也不出去!我已经病成这样,出不出去就这么回事了。”
“清泉!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我已经跟他们讲好了,请省里和中央重新判决,你我至少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你出去,我留在牢里,反正我活不了多久。”李清泉断然表示。
“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为了你妻儿,尽早离开这里回家治病。
我已经告诉胡鸣九,军火案由我具体经办,有关文件也是我亲手整理,正本递上去,副本留在我手上,后来被我销毁了,你对此毫不知情。案情非常清楚,我是主犯,你是从犯……”
“胡说!我是处长,出了事由我负责,怎么能让你代人受过!”
“现在这种情况下,要么两人一起死,要么其中一人活着。只要你活着出去,总有一天能将真相告诉大家,我死了也无怨无悔!”
“为什么不能反过来,你活着出去,将来同样可以将真相告诉外界?”
“因为我不想活,你懂吗,我想死,越快越好!”吴雨声突然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叫。他说的是真话。每每想到竹韵为自己呕心沥血,到头来差点被吴家处死的悲惨经历,他无法原谅吴家,也不能原谅自己。
他深知,通过这件事他再也无法面对她,何况吴家双手沾满了汪家的血。目前,他最大的心愿便是临刑前见她一面,代吴家给她磕头谢罪,但她迟迟没有出现,说明她不肯原谅他。
“雨声!你冷静点,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荒唐的念头?”李清泉吃惊地看着他。
“你不要问,我什么也不会讲。我求求你,答应我活着出去。”
“你不说出原因,我绝不答应。”李清泉激动地。“你我情同手足,十几年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有什么不能说。何况现在这种生死关头,这次见了面,以后永远见不到了。”
“我打算与竹韵正式离婚。”
“为什么?”
“因为我们吴家先人沾满了汪家人的鲜血!”他痛心疾首地高声大叫。说起竹韵原为汪家后人的身世,以及吴家对竹韵实施家法的经过,“若不遇上警察抄家,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虽然令人痛心,但这件事与谁放出去没有多大关系。”李清泉听后非常感慨,但仍然不同意回家治病。
“你难道还不明白,刘家与我们有世仇,绝不会放过我!”吴雨声向他解释,“他们抄了我的家,母亲和家人被他们赶走,除非我死了,否则刘剑雄不会放过吴家。
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不能因为我,搞得一家人不得安生。你不同,除了爱妻,膝下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
秀子不能没丈夫,儿子不能没父亲,你不为自己也该为他们想想。人早晚有一死,我们中间反正有一人要死。你答应我,我便死得其所,心甘情愿!”
“我不能答应,这对你太不公平。”
“那你认为怎么才算公平?”
“我不知道,反正不公平,我也不会答应。”
吴雨声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不同意,从衣服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两个小纸阄,上面分别写着“生”“死”二字,提出谁摸到“生”字,谁离开这儿,让老天爷决定他们的命运,这总公平吧。
李清泉犹豫半天,心里说不出地无奈,最终不得不表示同意。吴雨声蹲在地下伸出双手,掌心上放着两个纸阄,让对方先抓。
李清泉让他先抓。他表示纸阄上的字是自己写的,为了避嫌,应该李清泉先抓。
李清泉迟疑片刻,无奈地抓起一个纸阄。吴雨声不等对方打开纸阄,将手中剩下的纸阄放进嘴里一口吞下:“看看你纸阄上写的什么字,不论是生是死,我就不和你争了。”李清泉打开纸阄,发现上面写着“生”字,顿时愣住,半天不说话。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吴雨声早就做了手脚,两个纸阄上写的都是“生”字,因此不论他摸到其中任何一个,只要吴雨声吞下另一个纸阄,他都将成为当然的生者。
吴雨声表示,天意不可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李清泉眼泪夺眶而出,伸手抓住对方双手,久久不说话。
突然,房顶上飘下一缕灰尘,落在吴雨声衣袖上。李清泉因为仰面而躺,看得很清楚,本能地盯着房梁上的小平台,意识到可能有人躲在上面偷听。
他碰碰吴雨声胳膊,用日语低声对他说:上面有人偷听。吴雨声仰起头向上张望,发现头上方有个小平台,这次会面是监狱安排的,他们事前派人藏在上面偷听似乎很正常。
房梁平台上躲着一个人,是蒋维和秘书。鉴于上一次在南山寺抓到他们,胡鸣九故意将他们关在一起,安排人在隔壁牢房偷听他们谈话,因为不懂日语,什么名堂也听不出。
蒋维和安排懂日语的杨秘书躲在平台上,希望通过偷听他们的谈话,了解吴雨声救人的动机。秘书趴在平台上,透过木条的缝隙,不但可以从上面监视他们,也能听清他们谈话内容。
躲在上面偷听的秘书发现下面人怀疑他躲在上面,身体慌忙往后缩,慌乱中将一块小木片蹭下平台,落在桌边不远处的钢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人在上面!”李清泉大叫。
吴雨声向他使个眼色,故意说:“不管他,可能是老鼠。”他边说边替李清泉整理被子,迅速从鞋底取出一张纸条塞进被子,以极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这是文件有关内容,关键其中有编号,千万带出去。
李清泉心领神会地接过字条。
杨秘书很快向蒋维和报告偷听吴、李二人谈话经过,认为吴雨声确是个忠义之人。他认为李处长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而且身患重病,所以才将生路留给他。
蒋维和问杨秘书,他提没提小桃红。“不但提了,而且多次提到。他认为他和吴家对不起她,准备送她一栋院房,与她正式离婚,以便他死后她可以堂堂正正地改嫁。”
“有关那份文件提过没有?”
“他好像非常后悔,不该销毁文件,如果文件在手,北京方面也许不会处死他。”杨秘书当然不会想到吴雨声所以对李清泉说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让他相信文件已被销毁,李清泉放出去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最后谈到吴、李二人为了争着去死,以抓阄来决定他们命运时,蒋维和非常感慨,不由叹口气说:难怪革命党能成事。
可惜,袁大总统身边没有这样的忠义之士,一个个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成天为蝇头小利打破了头。
当天晚上,蒋维和通过刘剑雄将胡鸣九叫来,三人躲在后院书房内商量吴家出钱保李清泉监外就医一事。蒋维和将秘书偷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认为吴雨声的行为没有什么疑点,想听听县里意见。
这似乎是官场游戏规则,明明他同意了,却将球踢给对方,让胡鸣九表态。
“下官以为既然吴雨声承认自己是主犯,背后没有其他动机,可以考虑李处长保外就医。”胡鸣九对此早有准备,说出交易双方的具体办法,吴家先付三成定金,等李犯回家治病后,十天内付清其余款项。
“为了保险起见,最好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至少先付四成。”刘剑雄毕竟是生意人,钱到手越快越好。
胡鸣九认为犯人在他手上,不怕吴雨声赖账,考虑到这笔钱数目太大,10天时间筹款不算长。刘剑雄坚持自己意见。
蒋维和对他们的争论不感兴趣,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在胡鸣九面前站住:“好吧,就按你意见办。放李清泉不过是权宜之计,目的在于让吴家出钱。
李清泉放出后不能回家,直接送进医院,这样便于监视,不能让他与外界有任何联系。虽然他放出去,等于坐牢,只不过换了地方。
他的病治不好,我们落个人情。如果治好了,吴雨声处决后,必要时再解决他!”
“对,这样才能不留后患。”刘剑雄连声附和。
“为了安全起见,有关这笔钱千万要保密,不能让外界知道,不能打收条,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蒋维和转而对外甥说,“让他写个欠条,因为做生意欠了皖和公司钱,等钱到了,再将欠条还给他,即便别人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
“蒋大人果然高人一筹。”胡鸣九不得不佩服他考虑周到。
“至于这笔钱,我一分不拿,放在公司账上做生意。生意做好了,多给县里交点税,也算是为家乡做好事。”
蒋维和继续在屋里来回踱步,说出有关如何分账的具体办法。此前,刘剑雄私下向蒋维和说了胡鸣九的分配方案,对此他没有表态,现在突然提出一分不拿,不但胡鸣九感到意外,刘剑雄也非常吃惊。
胡鸣九心里一愣,很快意识到蒋维和对方案不满,只得硬着头皮表示蒋大人不拿,我也不拿,这笔钱统统留在公司账上。
刘剑雄反对,“那不行,该拿还是要拿。”
蒋维和笑着对他说:我不拿,并不反对你们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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