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博发现，很多出海企业发现北美市场不如预期，就迅速调整方向，甚至从“北上”转向“南下”拉美市场。
记者 |郭蓉
图源 |图虫创意
2024年10月末，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林博在墨西哥城走访时，在一家中餐馆正巧碰到了来考察的中国企业家团队，这些企业家正在积极了解墨西哥的情况，以判断要不要来墨西哥投资和发展。
10月底，林博赶赴墨西哥开始了他为期3个月的访学调研。来到墨西哥后，林博发现中企出海墨西哥的意愿比他想象中更加强烈。他告诉经济观察报，根据墨西哥经济部的数据，现在来墨设立分支机构的中国企业已经超过1000家。
在过去两年间，与美国接壤的墨西哥成为中企出海热门目的地。
墨西哥靠近美国且有《美墨加协定》（USMCA），根据该协定的“原产地规则”，在北美制造且满足特定比例的零部件和材料源自北美的产品，可免税进入美国市场。大量中国制造业企业在墨西哥投资设厂，将墨西哥视为出海美国的跳板，其中就包括比亚迪、长城汽车等新能源汽车企业、宁德时代等新能源零部件企业，以及顾家家居、敏华控股等家具企业。
根据中国商务部的数据，2023年中墨双边贸易额首次突破1000亿美元，同比增长6.03%。据墨西哥经济部统计，2023年中国企业对墨西哥的投资金额约为1.5亿美元，累计投资存量达到24.52亿美元，投资主要集中在制造业、金融业和零售业等领域，其中制造业投资比重约为40%。
特朗普成为美国当选总统后，借力墨西哥“北上”面临诸多不确定性。当地时间2024年11月25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宣布，将在2025年1月20日（其上任首日）签署对来自墨西哥和加拿大的所有进口商品征收25%的关税的行政命令。
当地政策剧烈变化外，中国制造业企业出海墨西哥还面临着建厂履约困难、缺乏人才、人力成本高等实际障碍。这些挑战下，中国企业在墨西哥的投资思路也在不断调整，以适应当地的商业环境和政策变化。
为期3个月的调研中，林博走访了华为、滴滴等中企在墨西哥的分公司，并调研了中国企业在墨西哥的发展情况及墨西哥本身的产业状况。
走访后，林博发现，很多出海企业发现北美市场不如预期，就迅速调整方向，甚至从“北上”转向“南下”拉美市场。尤其是特朗普当选后美国市场不确定性增加，这些企业开始考虑以墨西哥为跳板，向中美洲和南美洲扩张市场。
经济观察报：中国企业投资墨西哥的现状如何，有哪些特征？
林博：近年来，许多中国企业纷纷来到墨西哥考察、投资和发展。企业在这里发展和经营的意愿十分强烈。
数据显示，在中国备案或登记的出海企业中，已有166家在墨西哥投资。但根据墨西哥经济部的数据，目前来墨西哥设立分支机构的中国企业已经超过1000家。一些私营小规模企业也在墨西哥设立了办公室并开始业务，可能还未被计入统计数据。尽管统计口径和企业规模不同，但这确实显示了中国企业来墨西哥发展的强烈意愿。
墨西哥城波兰科区的卡索广场附近有很多写字楼，基础设施和环境都很好，许多中国企业都在这里租了办公场地，比如华为墨西哥分公司，这里已经成为中国出海企业的一个小聚集地。华为在拉美市场已经深耕了20多年，发展稳健；滴滴作为数字平台企业，在墨西哥的市场份额增长也很快。
中企在墨西哥投资或发展的特点之一是制造业投资占比高。数据显示，中企在墨西哥制造业投资占比接近中企在墨总投资的50%，包括了汽车配件、电子电气和精密加工等行业。其中，汽车配件制造业投资占比达到44.3%、能化业占11.4%，电子电气占比10.8%，工程建设占比7.8%。中企在墨西哥投资的制造业占比大这一特点，与中企在拉美其他国家能源矿产行业投资占比更高的特点，形成了明显对比。
中国制造业企业在墨西哥投资的区域分布上，主要集中在毗邻美国北部和中部州地域。比如新莱昂州、科阿韦拉州、下加利福尼亚州、圣路易斯波托西州、克雷塔罗州、瓜纳华托州、墨西哥州等，这些州的分布特点就是区域聚集，汽车和电子制造业发达。
经济观察报：中国企业墨西哥投资建厂可能会遇到哪些问题？
林博：在当地投资建厂时需要聘用当地施工队，但工期不好控制。有些企业反映，墨西哥建材费用昂贵，施工队和建筑商成本高。建设工期难控制，靠谱的建筑队可能按时完成，不靠谱的可能延期几个月。另外，还存在用水、用电、审批和环评等问题，一些工业园区电力不稳定，基础设施质量不一，所以有些企业在建设前期就遇到很多问题。
墨西哥营商环境的特点是管理比较宽松，但法规细则详细。有些中国企业主初来乍到，依赖中介注册公司、办执照，办完手续后，企业就开始经营。但如果对法规研究不够细致，问题就会暴露。
有些企业遇到问题，一方面是准备不足，另一方面是对墨西哥营商环境、管理规定不够了解，没有经验或准备。另外，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语言。墨西哥主要语言是西班牙语，英语普及率不高。中国企业管理人员大多不会西班牙语，与当地管理部门或合作伙伴交流有障碍。如果有能说西班牙语的员工，或者管理者自己会，沟通会方便很多。
在雇佣当地劳动力方面，墨西哥实际情况复杂。墨西哥劳动力市场有限，技能工人不足制约产业发展，特别是高端制造业。企业为吸引和留住人才，提高薪资，反而会增加制造成本。因此墨西哥用人成本并非都低于中国，甚至有报告指出，墨西哥人力成本普遍高于中国制造业城市的人力成本。一些中国企业在墨西哥投资后发现，招聘不易，用人成本高，找翻译都很困难。还有企业发现墨西哥人不加班，劳动法和习惯都如此，许多人在家办公。企业需适应当地法律和文化。
经济观察报：对于这些潜在风险，在墨投资的中国企业做了哪些调整？
林博：一些中国企业来墨西哥的初衷是瞄准北美市场。因为美国成本高，直接进入有难度，而墨西哥由于成本较低，同时又有《美墨加协定》，进入美国壁垒较低，所以一些企业先在墨西哥投资建厂或设立分公司。
但当有些企业真的进入墨西哥市场后，却发现实际情况和预期不同，特朗普当选后，美国市场也增加了许多不确定性，于是调整了经营战略。因此，部分企业开始考虑“南下”策略，即把墨西哥当跳板，向中美洲和南美洲拓展市场。一位做工业品贸易的企业家表示，他们原本为了服务北美市场而来墨西哥，但后来发现北美市场的拓展没达到预期。
这位企业家勤奋自学西班牙语，通过雇佣当地员工融入环境，还经常参加拉美本土的展会。通过展会，他发现南美洲市场，比如巴西和阿根廷，也有需求，因此开始向南美洲市场拓展，不再只盯着北美。
同时，很多中企也开始重视墨西哥本地市场，考虑能不能结合当地情况做本土化经营，因为墨西哥的消费群体和客户需求也很可观。另外，为了避免不熟悉当地情况，还有些制造业企业提前派人过来，驻点了解当地情况或学习西班牙语。
经济观察报：近期特朗普宣布向墨西哥加税，对投资该地的中国企业产生了哪些影响？
林博：特朗普提出要加税，投资墨西哥的中国企业反应确实不小，这种反应主要是心理上的。
在上个任期，特朗普就开始对墨西哥施压、对中国打贸易战了，政策思路存在延续性。许多中国企业对未来趋势已有心理准备，但贸易保护主义和关税壁垒，对他们的信心还是有影响。因为他们不确定特朗普正式上台后会怎么做，这种不确定性可能会影响中国企业在墨西哥的信心。
贸易商可能是最焦虑的，因为加税直接影响贸易，他们可能已经开始和合作伙伴或对手谈判或制定一些应对策略。对已经在墨西哥投资的企业来说，影响肯定有，但短期内也没什么好办法，工厂正在建设中不能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经济观察报：出海墨西哥的中国企业有哪些成功经验？
林博：做得比较好的企业一是进入墨西哥市场的时间比较长，人才储备丰富；二是本地化企业文化和管理上做得比较好。
本地化经营时，企业文化很重要。企业管理和企业文化建设要本地化，激发员工积极性，需要了解当地文化。以在拉美20多年的华为为例，墨西哥华为有人才优势，管理层西班牙语流利，华为在墨西哥当地招聘的应届生门槛较高，生源来自本地的顶尖大学，基本上新进来的年轻人英语都很流利，西语当然更没问题。墨西哥员工性格开朗，很多企业发现，多鼓励员工，他们的工作效率会更高。每周五下班，墨西哥华为有员工过生日就在办公室庆祝，气氛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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