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富春山
文/王樟松
姓名:富春山。
别名:严陵山。
学名:下切中生代火山岩(同名的太多,很少有人说)。
年龄:135—90Ma(megaannus)。
籍贯:浙江省桐庐县富春江镇(秦属会稽郡富春县)。
主要家庭成员:
父亲:昱岭山脉;
儿子:化坪山、老鹰岩、大山尖、水牛头等峰,其中主峰大山尖身高(海拔)310.6M。
一
我叫富春山,上面是我的简历。
亿万年前,地球板块的漂移加速,火山频频爆发。随着地壳挤压,大陆被海洋分开。尽管没有人烟,但地球变得温暖,各种植物、动物紧跟我着诞生了。地质学家称这个时候为中生代。
在我对面的叫龙门山,长得比我高,主峰观音尖海拔1246.5M。在火山岩下切作用下,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河流。都说山是男子汉,这长河便是缠绕着我的那个婀娜多姿的美女。
一湾碧水为山秀,几点峰峦因山壮。就这样,我们相依相偎亿万年。
直到有一天,有人见我浑身上下林木蓊翳,四季如春,就给了个“富春山”的称谓。“富”就是多,“春为青阳,”(《尔雅·释天》)“阳气动物,于时为春。”(《汉书·律历志》)
河因山名,我身下的美女也有了自己名号——富春江。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我所在的地方为会稽郡,同时以我的名字建立了富春县。
浙江大学江弱水教授曾发表《富春零札》一文称:“直到西汉,《汉书·地理志》详列了丹阳郡县十七,会稽郡县二十六,地图上又增添了一些新地名,其中有隶属会稽郡的一个县:富春。”
《水经》是我国第一部记述水系的专著,但因种种原因,作者并未到过富春,只是片言只语:“渐江水出三天子都北。”
到了北魏的郦道元,他觉得《水经》一书虽专述河流,具系统纲领,但未记水道以外地理情况,存在很多欠缺。于是自己动手以《水经》为纲,作了20倍于原书的补充和发展,形成了著名历史地理专著《水经注》。遗憾的是他身处政权分裂、南北对峙的时代,无缘南行,不可能亲身调研,《水经注》从源头一路写下来,却没有提到我的本名,只说了我的别名严陵山。
“富春”最早见于典籍是《东观汉纪》。卷十六“严光”条,只有短短的二十个字:
严光字子陵,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
可见我富春山的得名,早于严子陵来此耕钓,更早于严陵濑之得名。
三国时,东吴大帝孙权,开始大力经营这一片龙兴之地,遂析富春县域,设建德、桐庐、淳安、新昌(就是后来的寿昌)四县。康熙《建德县志》:“县名:汉曰富春。自桐庐一带统名富春县。山名富春山,水名富春渚,为严子陵耕钓处。”今建德市梅城镇尚存“汉富春治”“富春驿”两碑。所谓“治”是地方政府所在地;“驿”则是古时供来往送公文的人或出差官员中途换马或暂住的地方。不难看出,古富春县政府设在梅城,且是以我之名命名的。
我叫富春山,康熙《桐庐县志》介绍:“富春山,在县西四十里,前临大江,上有东西二台,一名严陵山,清丽奇绝,号锦峰绣岭,乃严子陵钓台处也。”
二
建武元年(25),刘秀称帝,成为一代中兴之主。他想起老同学,想邀他来朝中做官。于是,令人绘制严光的像,派人四处寻访隐名换姓躲了起来的严光。第三次又请,严光无奈赴京。严光到了洛阳后,刘秀便到他的住所看望。严光卧躺不起,刘秀抚摸严光肚子说:“咄咄子陵,为何不肯相助?”严光假装睡着,很久后才睁开眼睛说道:“从前,尽管尧帝有德有能,还有巢父那样的隐士不肯做官。读书人有自己的志趣,何必非得逼人进入仕途?”刘秀无奈,叹息而去。后来,又请老同学入宫喝茶聊天,两人文治武道,五行八卦,聊得十分投机。晚上,刘秀让老学同榻而眠。睡梦中,严光大咧咧地把腿搁在刘秀肚子上,刘秀不敢惊动,一夜没能睡好。次日,太史官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刘秀笑着说:“这是我与故人子陵共卧耳。”并不怪罪他,还许严光做谏议大夫。然而严子陵对授予他的官职还是坚持不受,并不辞而别。严光既没有返回齐国,也不去故乡余姚,而是选择到我这儿隐居。到了南朝宋,范晔撰《后汉书·逸民列传》时,把这个故事绘声绘色写了进去。
早在唐初,我这儿就建起严先生祠,初唐洪子舆有《严陵祠》诗云:“汉主召子陵,归宿洛阳殿。客星今安在,隐迹犹可见。”此外,施肩吾有《题钓台兰若》、张继的《题严子陵钓台》、杨万里有《读严子陵传》、李白有《古风》、李频有《题钓台障子》、方干有《严子陵祠二首》。不论是宦海沉浮,还是科场失意的文人,到了这儿,便净化了自己的心灵,升华了精神的境界。
北宋景祐元年(1034)春,范仲淹被贬为睦州知州。他非常敬佩严子陵不慕权贵、不贪荣禄的高风亮节,决定出资修缮了严先生祠堂,并写下了著名的《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
南宋后,严先生祠堂四周曾陆续建有客星亭(阁)、山高水长阁、高风堂、羊裘轩、问隐堂、“千古异人”石坊等。这些个建筑,屡建屡圮,屡圮屡建。据资料统计,在宋代修建8次,元代修建2次,明代修建7次,民国修建1次,前后共修建达25次之多。
三
永初三年(422)秋,谢灵运怀着抑郁的心情离开建康(今南京)赴任永嘉太守。他途经桐庐,见富春山水清丽无比,一时间,所有郁闷在富春山水风物中得到抚慰和解脱。写下了《夜发石关亭》《富春渚》《七里濑》《初往新安至桐庐口》等诗作。
由于难以言说的山川之美,由于诗人放达的人生脚步,由于严子陵垂钓于我这儿,大诗人李白来了,他载酒扬帆,击节高歌,他登钓台,进祠堂,发出“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的感叹。
“风流天下闻”的孟浩然“移舟泊烟渚”地来了,他不累,“挥手弄潺湲,从兹洗尘虑”。
刘长卿遭惨诬陷,贬为睦州司马,他曾“南归犹谪宦,独上子陵滩” 。
因《枫桥夜泊》一诗而闻名于世的张继来了,面对严子陵钓台遗迹,很有感触,“古来芳饵下,谁是不吞钩”。
本来,吴融是带着淡淡的哀愁来的,但到了桐庐后,他觉得“花里有秦人”,连写两首《富春》的同题诗,盛赞道:“天下有水亦有山,富春山水非人寰。”
“花间派”词人韦庄在一个“春水碧于天”季节来到严子濑,为桐庐县宣传写下了广告词:“钱塘江尽到桐庐,水碧山青画不如。”
王维、崔颢、孟郊、张籍、白居易、张祜、李频、杜牧、许浑、陆龟蒙、罗隐、吴融、杜荀鹤、王贞白、皎然、贯休……接着都来了。唐朝有近百位诗人荟萃于钓台,或壮游、隐逸;或宦游、考察;或神游、避乱,触景生情,兴至所致,为桐庐写了200多首脍炙人口的诗篇。这样的诗句,在这样的路途中层层地叠加起来,点亮了富春江,也照耀着我富春山。于是,这条平平淡淡的路途因为秀美的山水和绚丽的诗章有一个不朽的名字:唐诗西路。
有专家认为,如果说富春江是一条唐诗之路,那么,我富春山则是诗路上的一颗明珠。
四
严子陵的到来,使得隐逸精神与富春山水相得益彰,为富春山水增添了丰富的文化内涵。与其说严子陵是我国古代文人的精神偶像,不如说富春山中的严子陵钓台是古代失意文人的精神家园。《桐庐古诗词大集》,辑录了1900多位诗(词)人有关桐庐山水、人文的诗词7400余首(阙),其中对钓台的歌咏诗作占据了大半。在宋代,严子陵得到了极大的推崇。
浩繁的桐庐古诗词,早已引起古人的关注。早在北宋元祐八年(1093),桐庐县令郑琡就开始收集当地的诗歌,并把它编辑出版,名为《钓台集》。此后,到清末汪光沛编辑《严陵钓台志》,此类地方性总集多达十余种。层出不穷的诗歌选集表明桐庐古诗词一直以来为仁人志士所关注。
隆昌元年(494)夏,沈约调任东阳太守,履新之路邀小老乡吴均前往。小船溯钱塘江而上,至桐庐,风停了,烟雾散尽,天空和远山呈现出相同清澄的颜色。吴均把沿途见闻写成《与朱元思书》: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纵观整条富春江,只有我和对面的龙门山形成的“七里濑”一带才符合吧?
元至正七年(1347),已年近80的黄公望云游富春江,以我为背景,写下了号称画中兰亭的《富春山图》(后称《富春山居图》)。
1931年3月,中国现代作家、革命烈士、富阳籍作家郁达夫为避政界纷扰与官府的追捕,回到故乡,期间游览桐庐。他在《钓台的春昼》中写道:“向西越过桐庐县城,更遥遥对着一排高低不定的青峦,这就是富春山的山子山孙了。”
我叫富春山,富春山就是我。看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描写,听到他们言之由衷的赞许,我很高兴。我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切中生代火山岩,到江以我名,县以我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小山,到千百年生生不息的网红打卡地,在历代文士骚人、丹青墨客的美誉下,我和的山子山孙们,始终围绕“富春”两字,坚守初心,生态与美丽齐飞,江水共长天一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有史、有诗,有文,也有画为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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