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六点半的公交站台挤满了人，满脸疲惫的季安然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口袋，混杂在等公交的人群中。
她从一百多公里外的老家，乘坐大巴车回来，转乘公交车回家，如此就可以省下一笔打车钱。
季安然个子不高，偏瘦，皮肤白净，偏江南长相，大口袋看着比她的腰都要粗好几圈。
她没料到早班的公交如此拥挤。她平时上的是妈妈班，九点半上班，不用挤早班车。
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是地瓜，芋头，绿油油的花心菜，和刚从架子上摘下来的秋芸豆，产自自家地里和菜园子。
父母说这些都是没农药的绿色蔬菜，带回去给她女儿小芸吃，健康放心。
小芸今年4岁，上幼儿园中班，季安然权衡了一下，毅然带上了。
原计划是下了长途大巴后，让老公张恒来接她的。可从昨晚开始，张恒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季安然长吁出一口气，不甘心地拿出手机又看了一眼，老公张恒的微信对话框依旧静悄悄的。
他的最后一句信息，语气生硬且质问成分很重：你究竟什么时候回家？女儿你管不管了？
季安然回复说，想在家多陪爸妈一晚，毕竟好久没回老家了。张恒便赌气似的没再回复，她发信息让他来帮她，他也没来。
这让季安然心里很不爽。
02
7路公交车在站台停靠，车门咣当一声弹开，翘首已久的人群，朝着前门蜂拥而上。
季安然被夹杂其中，脚步踉跄落了后。等轮到她时，车厢已经被塞得密不透风，只在门口有一人见方的位置。
季安然把布袋吃力放上车，喘口气的功夫，司机就极其不耐烦催促道：“赶紧上！一车人等你呢！”
随后，他又大声冲着车厢指挥：“都麻溜靠后走两步，让她先上来，不然谁都甭想走。”
人群传来怨念极重的小声抱怨，坐车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小幅度挪动了一下，门口的位置多了一些。
季安然臊得耳根发热，嘴里连连说着抱歉，挤上车，车门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合上。
一大早的经历，把她的精气神耗尽。季安然用手背蹭了蹭额头的细汗，疲惫地闭上眼，眉头轻皱，眼皮忍不住一酸，睫毛挂了一层水雾。
她把脸别向窗外，忍住想吸鼻子的冲动，把眼泪生生咽了回去。
都说嫁汉穿衣，自己怎么就没碰到个知冷知热的？
03
季安然和张恒是相亲认识的，她和前男友分手后不久，父母就开始给她张罗着相亲。
前后看了没有二十，也不下十五个，可都没看对眼。条件不好的，季安然看不上，条件好的又看不上季安然家的条件。
季安然是农村的，父母侍弄了一辈子庄稼，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挣下的几个钱，几乎都供给她和妹妹季安宁上大学了，连个养老金都没买。
婚恋市场的男女双方大都很现实，养老负担过重的，不是结婚的最优选项。
直到她遇到了张恒， 张恒家也是农村的，他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寒窗苦读上了师范大学，又念了研究生，现在在一家私立中学九年级当班主任。
在本省，教师和公务员是家长最认同的“铁饭碗”，旱涝保收。而且，教师的职业滤镜，总是能给人冠以踏实本分的形象。
若不是张恒家里条件不好，加上是兄弟两个，恐怕他这样的“优质男人”不会有机会流入相亲市场。
由此，季家父母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他们觉得，人一辈子不需要大富大贵，安稳妥帖最重要，下嫁是扶贫，高攀会被看不起，门当户对刚刚好。
季安然也是累了，相亲相够了，于是就同意和张恒交往试试看。
张恒话不多，他是教数学的，可能和职业有关，平时不苟言笑，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大众脸，瘦高，寸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无框眼镜，典型的理工男长相。
别的都说得过去，季安然有点犹豫的是，张恒是高度近视，会不会遗传给下一代？
张妈不以为意，她说张恒的近视眼又不是天生的，是因为上学时总偷偷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书学习，熬坏了眼睛。
这不是问题，是他的优点。
季安然最终被说服了，一个懂得努力的老实人，总比无所事事的啃老族好得多。
两人年纪不小，很快订婚结婚。
04
等步入婚姻后，季安然才发现，张恒那不叫老实，而是生性冷漠，是没法颠覆的迂腐和教条。甚至因为他遭遇过前女友的背叛，又多了一份多疑和善忌。
他的自私、固执和多疑，仿佛都随了他的长相，像基因刻在骨子里那样，本性难移。
张恒的眼中只有数学和他的工作，至于老婆，无非是构成“家庭”方程式的某一个必要值，因为合理而存在，因为存在而合理。
更加可悲的是，季安然发现，张恒有两幅面孔。
在家里，张恒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他觉得与他无关。
在他眼中，夫妻的分工也应该像是等号的两端，各司其职才能平衡。换句话说，女人就应该是家庭的牺牲品，男人就应该全心全意扑在自己的事业上。
在外面，他见面会主动和邻居打招呼，是个标准的老好人形象。加上近几年，张恒在教学成就上逐渐声名在外，带的班级升学率高，很多家长为了进他的班，砸钱慕名前来，挤破了脑袋。
从另一个层面说，张恒提高了那所中学的升学率和招生率，校长很器重他。
总之，张恒是所有人眼中的“别人家的老公”。
他们都说季安然有福气，守着大神，近水楼台，以后女儿的学习一点不用操心，一定在学业上顺风顺水的。
人们眼神中的嫉妒和揶揄，话里话外表达的，无非是季安然沾了张恒的光，这让季安然很委屈。
结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小芸，季安然为了照顾女儿和家庭，不得不离开了薪资不错的工作岗位，上妈妈班。
若是没有她的自我牺牲和辛苦付出，张恒又岂能一边老婆孩子热炕头，另一边事业稳步发展的？
可季安然像陀螺一样里外里操持这个家，忙得半年多了，只回娘家这一趟，总共三天两晚，张恒催了她八百遍。
她是结婚又不是卖给张家了，女儿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想到这，季安然胸口闷得发疼。
05
手机震动，弹出一条银行的余额变动短信通知，季安然点开看了一眼，心脏都漏跳一拍，卡里的钱被转出10万。
这张卡是张恒的，但季安然强烈要求留了自己的手机号。两人的工资，她的平时家用，张恒的划房贷，余下的就存在这张卡里。
卡里的钱，就是他们小家庭的所有储蓄了。
那么多钱，张恒搞什么？也不和她商量的？
此时公交到站，季安然心乱如麻，等回过神车门即将关闭，她急忙拽着袋子下车。没走出几步，却因慌乱和袋子的惯性向前栽倒在地，脚踝一阵刺痛。
她倒吸一口凉气，情绪叠加疼痛，眼泪刷得一下下来了。
季安然试了一下，没办法起身，行人脚步匆匆，没人理会她这个陌生人，以免惹上碰瓷的麻烦。
“你没事吧？用不用送你去医院？”
季安然脸上挂泪循声抬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逆光弯腰俯视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却听得出他声音里的焦急。
她心生感激，随即充满了一丝戒备。
男人似乎看破她的心思，掏出了自己的名片，指了指不远处：“我叫顾君言，是旁边护目中心的。”
季安然接过名片，尴尬又无力道：“医院就不去了，能不能麻烦你送我回家？我可以支付车费。”
顾君言笑笑没说话，转头招呼店里一个女人，女人跑过来，把季安然搀扶到店里。
顾君言随手从急救箱，拿了一管喷雾，递给女人让她帮季安然快速处理一下。
他又递过一杯水，笑道：“幸亏我平时户外运动多，准备了一些急救药。你的伤必须马上处理，要不然要肿起来的，一会我再送你回家。”
季安然连连道谢，药膏上脚，冰冰凉凉，她好受了许多。
“你甭跟他客气，我哥就是个热心肠，你不用他帮忙他倒会觉得不自在。”女人收起药箱，打趣道。
顾君言无奈：“别听她瞎说，她就喜欢埋汰我。”
季安然噗嗤笑了，一路的阴霾散去不少，又觉得心酸，自己老公竟比不上两个陌生人。
06
心里挂念着10万块的事，季安然稍微一休息，就麻烦顾君言送她回家。
车子刚停到小区楼下，恰巧碰到张恒带着小芸从单元门出来。
父女两没什么互动，张恒脸色不好。小芸小嘴嘟着，眼睛泛红，满脸写满委屈，怯怯道：“爸爸，我想要妈妈送我上学。”
“你妈还知道回来？有人送你就不错了！”小芸的话，像是触到了张恒的逆鳞，她吓得发毛，识趣闭了嘴。
季安然心疼女儿，顾不上脚疼，推开车门下车。
顾君言见状，赶忙追下车，才扶住了差点跌倒的季安然。
小芸看到季安然，眼睛一亮，脸上咧开了两个小酒窝：“妈妈！”
张恒却用力拽住小芸的手，不让她上前，目光死死盯着顾君言扶着季安然的手，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顾君言对上那道目光，等季安然站稳后，缩回手解释道：“我在路上看到您爱人脚崴了，送她回来的。”
张恒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像刀子一样在顾君言脸上逡巡，阴阳怪气道：“是吗？这么巧？”
然后向季安然质问道：“你迟迟不回家，是和他一起呢？”
季安然愣住，张恒显然是又犯疑心病了，她刚要澄清，转念想这一切都是因为张恒装聋作哑引起的，她没必要向始作俑者解释。
07
季安然的沉默，让张恒恼怒，不过他在外还要保持良好的形象，忍住没有发作。但赤红的眼睛，仿佛已经把她和顾君言凌迟了千万遍了。
顾君言的妹妹实在看不下去，从车里探出头，阴阳道：“你这人挺有意思，我哥做好人好事，你不谢谢就算了，还要给他扣这么一顶帽子。”
“他们两人真有点什么，还能带上我呀？再说，你不关心关心你老婆的脚，只顾在这莫须有的兴师问罪，你就是这样做人家老公的？”
张恒的脸色青红难辨，排除了季安然的嫌疑让他松了口气，但这个女人的话着实冒犯了他。
他恼羞成怒：“你又是谁？管我的家务事？”
“我叫顾盼盼，想怎么着？”顾盼盼心直口快叫板，张恒被噎个大红脸。
季安然眼看着状态不对，匆忙和顾君言道谢并连连致歉，送两兄妹先走了。
看着季安然的脚，张恒自知理亏，却不服气，语气依旧生硬：“我先送小芸上幼儿园，传书过来了，我让他下来接你。”
张传书是大伯哥的独子，季安然心头涌现不妙的感觉，脱口问：“大哥来了？那十万块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是借给大哥了吧？他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张恒视线回避，避重就轻道：“传书自己来的，他会在我们家长住一阵子。”
季安然拳头砸在棉花上，无力怒道：“我问你话呢？钱是给大哥了，是不是？”
张恒不吭声，算是默认了。季安然的整颗心都沉下去了……
未完待续
这是连载故事《何以为婚》第一集，后续会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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