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旅长,我这个人您还不了解吗?当兵二十年,从没给组织添过麻烦。这事儿我不服气,您得给我个明白。"我站在旅长办公室门口,手里攥着那份转业通知,嗓子眼儿发紧。
那是一九九七年三月,东北的春寒料峭,我柳铁山,时任某集团军下属部队副团长。转业通知下来后,我愣是一宿没合眼,天不亮就守在了旅部。
说实话,从一九七七年入伍到现在,我这军旅生涯可没少立功。特别是九四年那场抗洪,带着全团战士在决口处与滔滔洪水搏斗了整整七十二个小时,硬是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新的堤坝。论资历、能力,就是让我倒着背着手数,也轮不到孙德福那小子当正团。
"老柳啊,进来坐。"李旅长放下手中的《解放军报》,摘下老花镜,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办公室里飘着浓浓的大前门烟味,墙上挂着一幅毛主席的画像,桌上放着一台"红旗"牌录音机,这些都是那个年代的标配。
我心里这个堵啊,可看到首长布满沧桑的脸,那股子怒火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李旅长是咱们老首长了,从我还是排长的时候就跟着他,看着我一步步往上升。
"来,尝尝这茶,是去年你小舅子从福建带来的铁观音。"李旅长给我倒了杯茶,笑眯眯地说道。
"首长,您就别卖关子了。"我接过茶杯,手一直在抖,"您给个准话,我这转业到底因为啥?"
李旅长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老柳啊,你还记得去年'八一'建军节前那场比武竞赛吗?"
"记得,那是咱们团破天荒头一遭在师里拿了第一。"我说着,心里还有点儿自豪。那次比武,我们团在战术指挥、射击、体能各项上都拿了高分,就连师首长都当场表扬了。
"那你还记得比武前一天晚上的事吗?"李旅长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东北的夏夜闷热异常,我正在团部值班。突然接到通知说三营有个新兵发高烧,体温直奔四十度,得紧急送医院。当时我二话没说,就把团里那辆崭新的解放牌运输车派了出去。
"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孙德福在团部开了个紧急会议。"李旅长站起来,踱步到窗前,"他提前调配了两辆备用车,就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影响第二天的比武。而你呢,虽然处理紧急情况的魄力没得说,但在统筹全局这一点上,还是欠点火候。"
我一下子坐不住了:"首长,那当时是救人要紧啊!再说了,那个新兵后来不是好好的吗?"
"老柳,就是因为你这么想,我们才决定让你转业。"李旅长转过身来,神色严肃,"现在是和平年代,带兵不能光凭一股子血勇。你记不记得,去年军委下发的《新时期军队建设纲要》?要求我们必须实现部队正规化、科学化、现代化建设。"
我低下头,攥紧了拳头。是啊,这些年部队在变,可我还是那个凭直觉办事的老兵。
就在这时,警报声突然响起,整个营区一片忙乱。李旅长拿起电话:"什么情况?"
"报告旅长,六车库起火,疑似电线短路!"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就要往外冲,李旅长一把拉住我:"等等!"
他快速打了几个电话,调动消防车,安排人员疏散,布置警戒区域。不到三分钟,整个营区已经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看着李旅长沉着冷静的指挥,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统筹全局。如果是我,可能早就带人冲进火场了。
"老柳,你明白了吗?"等事态平息后,李旅长问我,"现代军队需要的是既有血性,又懂科学的指挥员。"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地方也需要你这样有担当、有魄力的干部。我已经跟市政府打了招呼,准备让你去当建设局副局长。"李旅长递给我一支烟,"你小子运气不错,赶上了咱们东北的建设大潮。"
窗外,几个新兵正在擦洗刚用过的消防设备,喊着嘹亮的号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好嘞,擦完了咱们去食堂,今天有猪肉炖粉条!"带班的老班长扯着嗓子喊道。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当班长时的样子,也是这样血气方刚。可现在不同了,部队要建设的是信息化、科技化的现代军队,而不是只会硬干的老兵。
临走时,李旅长送我到楼下,又叫住我:"对了,老柳,还记得你刚当排长时,那次野外拉练吗?"
我一下子愣住了。那是一九八四年的事了,我带着排里的兵翻越大兴安岭,遇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当时我果断改变行军路线,带队绕道三十里,虽然没完成规定时间,可把战士们都平安带了回来。
"那次,我是挨了师里的批评的。"李旅长笑着说,"但我知道你小子是对的,保住战士的命比完成任务更重要。这些年,你一直保持着这种为兵为民的本色,这才是最难得的。"
我鼻子一酸,敬了个军礼:"首长,我明白了。请组织放心,我一定把转业工作做好。"
夕阳西下,我最后一次走出旅部大院。回头望去,那面军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向我道别。
一晃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已经从地方退休,每每想起那次谈话,都会感慨万分。李旅长不仅给了我一个释怀的机会,更教会了我一个重要的道理:一个人的成长,不仅要有一往无前的勇气,更要有与时俱进的智慧。
前些日子,我回老部队探亲,看到了已经退休的孙德福。他请我去家里喝酒,掏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当年准备比武时的各种预案。我这才知道,他整整准备了三个月,把可能出现的所有突发情况都想到了。
看着他的笔记,我突然有些惭愧。原来,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随机应变",在现代军队建设面前,实在是有些简单粗暴了。
酒过三巡,我问孙德福:"那年要是你遇到发烧的新兵,你会怎么处理?"
他放下酒杯,认真地说:"我会先打电话问医院,看能不能派救护车来。如果不行,就用备用车送去,主力车还是要留着完成任务。"
我默默点头,又倒了一杯酒。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真正理解了李旅长的良苦用心。在和平年代,部队需要的不只是一腔热血,更需要科学的管理和细致的谋划。
现在我有空就去老战友家串门。每次聊起当年的事,我都会说:"多亏了李旅长那次开诚布公的谈话,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不足。要不然,我这辈子都可能活在对过去的执念里。"
日落西山,余晖映红了我家阳台上那盆老兵从部队带回来的君子兰。这些年,它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年比一年开得旺盛。就像李旅长说的,适者生存,与时俱进,这才是一个军人最宝贵的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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