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洛水钟鸣
(识局微信公共账号zhijuzk)
“小王……小王!”
“唔?”王兴茫然地把目光从《绩效考核指标任务分解表》上移开,困惑地抬起头,发现马科长正在叫他,“您什么……什么指示?”
“琢磨什么呢,成天魂不守舍的。”马科长撇了撇嘴,“我问你呢,你什么时候能把咱这部分绩效考核报告写好?”
“写……写好……哦……”王兴忍不住又低头看了看那份沉甸甸的《任务分解表》,“这个……写倒容易,关键是……这里面……有些事咱没干啊……”
马科长瞪了他一眼。“什么没干?”他没好气地说,“咱一年从头忙到尾,一天也没闲着,还有什么没干?”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兴感觉那份《任务分解表》似乎给自己造成了一些脑雾,影响了他的表达能力,“但是……我是说……就比方说……这个‘扛牢老干部工作主体责任,推进离退休干部集中性教育培训’……”
“这个怎么啦,咱不是都开展了吗?”马科长有些不耐烦了,“老干部教育推进会的讲话,不还是你写的吗,你忘了?”
“当然没忘,五千字,改了十一稿,怎么会忘呢。”王兴苦笑道,“但他这指标上说的……不是这个啊。他要咱写党组会研究的情况,还有制定离退休干部集中性教育培训工作方案的情况……”
“啊?”马科长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暴露了他还没仔细看《任务分解表》的事实,但他反应倒还挺快,“哦,哦,这些咱也有啊。”
“有……什么?”王兴一愣,“咱什么时候——”
“——咱局里的集中性教育培训方案,不是所有干部都涵盖到了吗?那里面不就含着老干部?”马科长说,“还有,上次组织老干部出去现场教学,不也有方案吗?”
王兴咽了口唾沫。“是——是啊。”他勉强地说,“但这都不是专门的方——”
“——你不用管那些。”马科长摆了摆手,打断道,“你就写你的报告,他要求的这些指标,你都给他照应到,剩下的事后面再说。”
“后面……怎么再说。”王兴不安地顶了句嘴,“他肯定会问咱要佐证材料,到时候……”
“他要个P的佐证材料!”马科长似乎是突然忍不住口吐芬芳,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但氛围既然烘托到这了,只好降低音量继续完成吐槽,“这离退休干部教育培训,和在职干部教育培训,他不是要求‘一视同仁’吗?咱是一视同仁了呀!他现在又要专门的方案,我弄两个方案,那叫什么‘一视同仁’?”
“对啊,谁说不是呢。”一直没说话的刘莉突然开口帮腔道,“现在这些要求,太形式了,同一个事,这里要求,那里也要求,这里调度,那里也调度。”
“有道理……但问题是……”王兴依然感到不安,有些心不在焉地翻动着自己手中那份《任务分解表》,“呐,你看,不光老干部,这里还有工会……也得写党组会研究情况,职工教育培训情况……”
“那你就写啊。”马科长又一次打断道,“实在不行你就把干部教育培训情况粘过来,不就完了?反正咱的干部都是职工,职工也都是干部,这有啥区别?”
王兴愁眉苦脸地看着马科长。“区别……区别在于他也要制定专门的职工教育培训方案啊……他这……”
马科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任务分解表》。“这个也要吗?”他把厚厚的表格翻得稀里哗啦作响,“行啊,没事,你就写咱制定了吧,咱的干部教育培训方案,就是职工教育培训方案。”
“那佐证材料……”
“刚才不说了吗,你先别管佐证材料了。”马科长拿《任务分解表》给自己扇着风,“你就写好报告,材料的事让小刘负责一下。”
“啊?!”刘莉一激灵,没忍住喊了出来,“我?!”
“是你,怎么了?”马科长瞪了刘莉一眼,“你先把手头的材料找齐,没有的那些,找别的看看能不能给凑上……”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莉赶忙说,“我是说,我手头已经有两个活了,一个是区人才工作领导小组要求填一个工作推进台账,还有一个是司法局那边调度年度普法工作进展台账,都是后天就要交,我这——”
马科长有些奇怪地看着刘莉。“人才工作领导小组调度台账?上礼拜不是调度过了吗?”
“我不知道,好像上次那个是发改局要的,这次这个是人社局要的,他们和咱都是小组成员单位,互相调度了属于是。”刘莉着急忙慌地解释道,不小心用了一句倒装句。
“哦,那你变个说法,再给他报一遍不就得了。”马科长说,“反正就那点事,怎么报也还是那点事。”
“他格式不一样啊。”刘莉苦着脸说,“上周那个台账,‘进展情况’和‘取得成效’是在同一个栏里,这次的台账给分开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区分咱的‘进展情况’和‘取得成效’……”
“行了行了,反正就是那点事,爱怎么分怎么分。”马科长终于用光了最后一点耐心,“现在考核才是大事,明白吗?你们两个抓紧时间把考核的材料弄好,这个要是出了岔子,张局那里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不行的话,该加班就加班!”
说完这句话,马科长头也不回地出了王兴和刘莉的办公室。
既然科长说了“该加班就加班”,那肯定是“该加班”的,于是王兴和刘莉只好提高站位,增进认识,进一步延长加班时间,凝心聚力推动考核材料准备工作。两天后,阶段性成效来了,王兴写好了考核报告的初稿,刘莉也“备齐”了佐证材料,并把它们一一扫描成电子版。
“我真不明白。”刘莉宣泄似的把一摞纸摔得叽哩咣当,“这文件用电子版写出来,打印成纸质版,再扫描成电子版,就为了那个红头和那个红章。咱就不能写材料的时候直接把它们P上去?”
“那多不严肃。”王兴一边按马科长要求修改着他的初稿,一边平静地说,“行了,赶紧去排队传材料吧,去晚了又一堆人了。”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刘莉赶紧去办公室或者信息科排队。由于上传佐证材料的系统是内网系统,而局里只有办公室和信息科的特定电脑才接入内网,所以每次往系统里传材料,都要排队等——毕竟等着上传材料的科室又不止他们一家。
但这次刘莉的运气不错,只等了20分钟就坐到了内网电脑前,而那个系统居然也出奇地给力,整个上传过程中只出现了两次上传失败的情况,刷新后重新传一遍就好了。
这一系列意外的顺利让刘莉心情大好,午饭之前甚至约王兴和隔壁办公室的两个同事一起出去吃米线。然而王兴始终心怀忐忑,毕竟他们的“老干部教育培训方案”“职工教育培训方案”“女职工教育培训方案”和“青年干部教育培训方案”,都是同一个方案。
虽然这些材料是第一年要求提报,但他怀疑他们并不会轻松过关:如果这都能过关,岂不意味着负责审核这些材料的单位没有履职尽责?
果然,才过两天,第一个履职尽责的电话就打来了。
来电的是团区委的张源,他跟王兴很熟,所以也没客套:“哥们,你那个青年干部教育培训方案传的不对啊,那不是专门的青年干部的方案。我估计你们也不是传错了,就是没制定,是吧?”
“呃——你怎——”王兴哑然,“是——是啊。”
“你这不行啊,哥们。”张源在电话那头说,“你这样,我给你个模板,你照葫芦画瓢弄一个,再传一遍吧。”
“多——多谢。改天得让我们科长好好请请你。”王兴赶紧表示感谢,“那你看我们这会议研究记录——”
“——记录不行。”张源立刻说,“哥们,记录咱不能造,万一让人查出来,这罪过可大——”
“——那我们现在传的这个记录行吗?”王兴心里一急,也顾不上礼貌,打断道,“我们虽然不是‘专题研究’青年干部教育培训,但确实在研究干部教育培训的时候,一并——”
“——但我们要的就是‘专题研究’啊。”张源也打断了王兴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干部里面肯定包含了青年干部,可这不是一回事。”
“这怎么不是一回事?”
“唉,反正这就不是一回事。”张源沉默了几秒,才说,“兄弟,我也不瞒你,我们知道很多单位肯定都没‘专题研究’。但我们也没办法。这不,上个月上面来检查,给我们反馈的问题里,就有一条是‘没有压紧压实青年干部教育培训责任’,那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就只能压紧压实啊。”
“你——这——”王兴张口结舌,“但——好吧,是啊,你们也不容易。咱都互相理解——”
“——咱是互相理解。”张源说,“你放心,这个我就扣你0.1分,拉不开差距。你要实在不乐意,系统不是下礼拜五才关吗,还有八九天,你们现在研究一次,把记录传上来,我们给你算成‘研究不及时’,这样可能就扣0.02。”
张源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王兴自然只能千恩万谢,然后立刻去给马科长汇报。
“哦——那——”马科长斜靠在办公椅上,看起来有些疲惫,“那就——那就研究吧。”
他停顿了一会,又说:“但是现在你才研究今年教育培训工作——领导要是问起来——”
“问起来,咱只能实话实说呗。”王兴说,“这也不能全怪咱,谁让他年初没布置?再说,青年干部教育培训,本来就包含在干部教育培训里,谁能想到他还脱裤——嗯,这个——多此一举呢。”
“有道理。”马科长点了点头,“那就弄一个专门的方案,研究一下吧。”
马科长看起来非常疲惫。但王兴依然继续说道,“这个,还有职工教育培训,女干部教育培训,这些咱是不是都一起——”
“你闲的啊?”马科长突然坐直了身子,“工会和妇联也说咱的佐证材料不行了?”
“目前还没有。”王兴加重了“目前”两个字的读音,“但谁知道这几天他们会不会——”
“——他们都没反馈说咱不行,你干吗自己找事?嫌手头的活不够多?”马科长烦躁地说,“每个上会的材料,你都得写情况说明、写领导点评讲话,这回你不抱怨了?”
“我当然不愿写啊。”王兴马上说,“而且咱一次提交这么多议题,张局肯定嫌咱‘早干吗去了’,说不定还得挨骂。可问题是这考核——要是扣了分——”
“你这样。”马科长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你跟工会和妇联的人熟吗?先问问他们,咱传的佐证材料行不行,他要说不行,咱再说。”
“妇联那边我不熟,但刘莉好像认识他们的人。”王兴坦诚地出卖了刘莉。
“那就让小刘问问。”马科长伸了个懒腰。
王兴如实传达了马科长的指示,但略过了自己进谗言的细节。刘莉倒既没怀疑也没抱怨,很痛快地给她在区妇联的人脉——师姐王清打去了电话。
唯一不同的是她开了免提,王兴估计她终究还是猜到了这通电话是他建议打的,所以一定要让他听见。
王清的答复跟张源几乎一模一样,就连找的理由都一样:上级检查说他们没压紧压实女干部教育培训责任,所以她们要发挥考核指挥棒作用,把责任压紧压实。
刘莉的掰扯也一样:“女干部”作为“干部”的子集,实在不太可能单独拎出来搞教育培训。王清对此表示理解,但她作为具体干活的,除了可以等她补材料,别的无能为力。
“小莉啊,你也知道,我们作为一个部门,总也得有点存在感吧。”王清甚至压低了声音说,“每年就要求你们制定一个方案,开会研究一次,这也不多嘛。”
“你这是不多,他那也不多,谁那都不多。”刘莉苦笑道,“可是每个部门都要求我们一年干两个活,加起来就多了呀。”
“那没办法。”王清似乎笑了起来,“你们不也要求我们干这干那吗?每年年底,你们也让我们报材料啊,这都好几年了,我们反倒是今年才第一次要。”
刘莉又苦笑了一下。“唉,是啊,这倒是我们先对不住你们了。”她不经意地做了一个跟马科长一样斜靠座椅的动作,“你说,咱都卷成这样了,还说‘减负’呢。”
“唉。”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同样的叹息,“都是工作,哪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我们领导说了,减负可以,但该落实的还得落实啊。”
刘莉忍不住抬头,看了王兴一眼,发现王兴也正在看着她。
她知道,他们心中都在想着同一句话:
“那,有什么是不该落实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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