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萧索岑寂的日子,因又一次收到赠书,不禁想念起一位硕徳耆年的恂恂长者。
二〇二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上午甫开馆门,七十六岁的董国和先生冒严寒,转送长正先生捐赠给唐山市图书馆新作《拾穗集》,还有另外一册送我。
作者,是我既熟悉又陌生、既仰慕已久又始终缘悭一面的长正先生;文字,“文思如青溪,涓涓若浅吟”,是我喜爱的风格;装帧,是我一向心仪的小开本,简净素雅,怎不据案细读?
尘缘辐辏,常出人意表之外。
小时候,就对印有图案与文字的纸张感兴趣。震后居住简易房,常用旧报纸糊顶棚和墙壁,我常跪在土炕上读墙壁上粘贴的报纸。有时买肉,裹肉的报纸头我也要完整揭下来正反面阅读。多年后读孙犁先生《报纸的故事》,感同身受。孙犁说:我把报纸按日期排列起来,把有社论和副刊的一面,糊在外面,把广告部分糊在顶棚上。这样,在天气晴朗,或是下雨刮风不能出门的日子里,我就可以脱去鞋子,上到炕上,或仰或卧,或立或坐,重新阅读我所喜爱的文章了。
及至初中,校园有阅报栏,课余我常伫立于前,贪婪阅读。犹记当年在《唐山劳动日报》上浏览过许多文章。匆忙间看过的作品,多已遗忘,但先生与李耀东的名讳,常记于心。不仅是那时二位先生的文学与摄影作品常见诸报端,还有长正与“长征”谐音易于记住。后生小子的我,自然不会预料到几十年后,曲水流波,竟能倍仰二位先生厚德——用小说创作的术语,可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二〇一九年岁末,董国和先生修订、增补《长正著作年表》,嘱我为之校对。是书出版后,长正先生萦怀于心,托董先生转赠其著作,前后两次共六册,计有《蓬蒿集》《桑柘集》《灯草集》《砾石集》《还乡记》《往事》。先生标的之高、命意之深、风调之雅的篇什文字,为我目中所少见。尤其是晚晴煜煜之诗文,任意而谈,无所拘束,下笔闲散,不事经营,学问里尽显诗意,文字间温润有趣情思绵绵,洗尽铅华醇逸甘冽,颇有六朝意味。其旧体诗作古风虽浓,却无迂腐之气,蓄意深沉,语气和婉,内含刚健,情在益世。“不种红勺种蓬蒿(按:先生有《蓬蒿集》),别有意味成春色”(笔者拙句)。只是这种掬诚、朴实、庄重的格调在烟尘陡乱的时下,猜想意会者无多。
记得第一次在唐图读《风土集》,感觉如周侚《序》中所言:“平和的记忆、鲜活的记事,当年的话语,写得亲切细致、自然平实,读来清新爽目、动心醒人。”冷暖俗情,乡井旧事,合以精炼淳朴的文字,深深打动了我。尚未读讫,爱难释手。做摘抄时,陡然生出收藏一册的心愿。急遽间给董国和先生发微信,问询手边可存复本?董先生爽快答曰“有”。仅隔三日,董老师告知取书。
天阴风急,我骑车直奔董府。进门就见一快递纸箱。董老师一指,“先生寄来的,全是你的。”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打开细观,赠书十八册,计有《往事》一册,《风土集》七册,《桑柘集》《砾石集》各五册,其中各有一册特意为我签名。
与四年前一样,先生用俊雅清秀的钢笔字竖行书写:邹洪涛文友留念,下钤印章。落款处仍用甲子纪年,花历纪月。我昔在南湖藏书楼观瞻过不下百余册名家签赠本、签名本,多用公元纪年纪月。仅据目见,先生是唯一用甲子纪年花历纪月,真是怀抱别具,殷殷然有所深契。且钤印处均用寸纸覆盖,以防印泥点涴前页。这次因馈赠较多,为区分签名与未签,特意在签名本夹一纸条。《南村辍耕录》有言“一事精致便能动人,亦其专心致志而然”。先生善气迎人用心若此,怎不令人油然而起敬意?
受此嘉惠,亦幸亦惭。一个无籍籍名的晚辈后学,早应登门拜谢。前几年,因疫情汹汹,如今念及先生年寿耄耋,岂敢草草致诚,只能永怀难报之恩,但结无穷之缘了。翌日上午,为表感念之情,我把四年前写的一篇铭谢先生赠书的旧作托董先生转呈,很快就收到了长正先生眷惠手翰:
洪涛文友见字如晤:
因昨日国和兄转来兄之华章,已逐句捧读。勿念。过誉之词,愧不敢当。承蒙鞭策,乃三生之幸,将铭之五内。熟不言谢。一夜春雨花万树,一堂灯火翰墨情。祝笔健身安。
长正
2024.4.23
四月二十三日,正是世界读书日。那晚“随风潜入夜”的如酥春雨飘缈洒向新绿。先生的赠书与手札,伴随“润物细无声”的甘霖,沾溉我心,其泽至远。
道不远人。董国和有记述先生情重翰墨的佳什《长正老师写给我的信》,文中有一段搯擢肺腑之言:“他是我的诤友,因为他对我的缺点与不足之处肯忠言相告;他是我的良友,因为我得到他的呵护和关爱;他又是我的畏友,在他面前,因对他多了一种敬重之心,自己的言行举止也就有所检点和收敛。”杨立元教授认为“这代表了多年来曾经被他帮助过的文友的心声”。杨教授称赞先生 “像一棵不老松,用树冠为后来者遮风挡雨,为唐山的文学事业撑着一片绿荫。”(见《长正:唐山文坛不老松》)
于今,一片浓荫没有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树摇叶落,而是挚爱殷拳,又一次伸展而及。我检点了一下先生赠送唐图之书,有十余册,较早的是二〇〇七年七月四日捐赠的《耕烟图》与《钓雨图》,二书均与王子平、田歌、于英合撰,其中的三位先生“一代风流尽,修文地下深”。而硕果仅存的长正先生寿逾九秩,相期以茶。先生冲淡高洁的人格,至真至情的行迹,与清华簪笔的文字,微茫可耀后人,必将被唐图、被读者、被我辈感戢于心(戢,收藏),永志不忘。
急景流年,时值甲辰岁杪,再获先生之书,有“握书知温岂畏寒”的温馨贯通心间。我想,先生苞英涵灵的文字,之后肯定是要反复详玩的,只是“既临风而佩德,更滋恧(音若女,去声,惭愧意)以难安”,先生对我的若掬深情,何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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