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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 | 虎嗅科技医疗组

作者 | 陈广晶

编辑 | 苗正卿

头图 |视觉中国

中国孤独症领域,有机会做出令世界瞩目的AI产品。”

中国知名特需儿童康复机构“大米和小米”负责研发的副总裁王占伟告诉虎嗅。这也是他在2022年第二次加入大米和小米时,就已经明确的目标。

此前,王占伟所供职的平台,不是国人耳熟能详的互联网大厂,就是电信界的龙头企业。孤独症康复领域的龙头“大米和小米”,比它们的体量、名气要小得多。但是,这里有更充足的价值感。

近年来,孤独症等特殊需求儿童(简称“特需儿童”)康复产业,在中国仍然处于发展的较早期阶段,不过,也展现出了惊人的市场潜力。

有行业平台数据显示,中国仅0到18岁的孤独症、注意力障碍、语言障碍人群的市场规模已经达到了9600亿元。随着诊断水平的提高,规模还会有更加快速地增长。

在主流的“一对一”干预模式之外,应用于孤独症等儿童诊断、康复的AI,也成了热门赛道。

凭借完整体系,高质量的数据资产积累,公司战略坚定,在研发方面持续投入资金,加上中国庞大的受众群体等特点,王占伟认为,中国康复机构,特别是大米和小米,在AI能力涌现的时代,有在科技产品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在所有的领域里,孤独症行业,乃至特需儿童领域都是很有优势的。”

这将是AI在产业落地卷到长尾处的高光时刻,也将是相关产业发生颠覆性变革的起点。

AI改变行业的潮流来了

AI改变行业的潮流来了

AI在特殊需求儿童康复领域又迈进了一步。

2024年11月20日,全球知名科技公司亚马逊云科技正式官宣了他们与大米和小米针对特需儿童合作开发的“AI解决方案”——国内首个基于大模型的完整生成式AI解决方案RICE AI。

按照亚马逊云科技公布的信息,他们与大米和小米联合开发的RICE AI,在基座大模型、专业知识、康复大数据结合的基础上,可以为特需儿童提供评估、康复干预、居家训练等方面的支持。

具体应用包括:康复训练的AI评估系统;为居家干预的家长提供AI教具、AI绘本等。

前者可以帮助判断需要调整的决策,并基于大数据生成下阶段的干预策略,将完成评估报告时间从3小时降到1分钟以内,将督导效能提高2.3倍,让康复师和督导从每天都进行的重复性工作中解放出来,有更多精力用于与孩子互动和制定更好的解决策略等方面;

后者将孤独症教学绘本的生产周期从2个月缩短到了10分钟,还可以满足更多个性化的需求,让居家干预更容易。

大米和小米并不是第一个要将AI与康复训练结合的机构。全球范围内,“AI+孤独症”都在快速升温。

有中国研究者检索2004年到2023年Web of Science数据库核心合集中相关文献发现,2015年以来,相关论文数量呈现快速上升的趋势。研究范围更是几乎覆盖了诊断、康复训练等环节。

AI赋能特需儿童诊断、干预论文发布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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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赋能特需儿童诊断、干预论文发布情况

来自:《中国康复理论与实践》

在中国,近两年也有越来越多的科研机构、互联网大厂、创业公司等加入进来,开创了多个首个。

包括:中国科学院合肥创新工程院星元智能人工智能团队开发的国内首个孤独症垂直类大语言模型“Starlight”;阿里通义APP上线的国内首个关照孤独症儿童的AI绘本“追星星的AI”、爱守医生科研团队开发的国内首款用于孤独症儿童社交互动训练的AI工具等。

而且这些AI研究和产品,也不是只停留在孤独症领域。

据王占伟介绍,RICE AI的应用也在向语言障碍、学习困难领域延伸。大米和小米首批开始测试的儿童发音能力测评系统,在两周内就吸引了约2000人测试,作为偏公益性的供家长参考的发音测试,它在完整性、准确性、流畅性等方面给出评估和学习建议。接下来,还会有学习力等方面的测试工具上线。

“比如:l、n不分等发音问题,如果在12岁以前接受完善的训练,大概率是可以纠正的。”王占伟告诉虎嗅,这些问题看似小事,也还是会影响孩子的心理,导致自卑等情绪,在过去很长时间里被忽视了。

这些产品有的是面对专业人士,有的是面向孤独症患儿家长,都可以直接在手机上安装使用,王占伟认为,只有不增加家长经济负担,才能真正解决孤独症家庭的痛点问题,让更多人获益。

未来,双方将在亚马逊云科技机器学习技术基础上,搭建智能自动化儿童康复策略调整系统,这将进一步降低督导师的时间投入,优化康复师和督导师的工作流程和体验。

旧的康复模式亟待改变

旧的康复模式亟待改变

在各方涌入AI的背后,特殊教育暴涨的需求,传统康复模式已经难以满足了。按照大米和小米,以及亚马逊云科技的相关负责人所说,新技术“为传统特需儿童康复模式提供了革命性因子”。

孤独症发现有100多年历史,中国孤独症康复产业却非常年轻。

孤独症,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自闭症”,学名:“孤独症谱系障碍”,是一种神经发育障碍。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系列症状的总和。

1908年瑞士精神病学家保罗·尤金·布鲁勒首次以“Autism”(自闭症/孤独症)一词命名了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患者,并将其归类于精神分裂症。到了1943年,有科学家(里奥·卡纳)确定了这是一种情感交流障碍,将其从精神分裂剥离出来。

如果及早接受专业的康复训练,很多孩子有机会追上同龄人。从已有经验看,也有高功能的孤独症患者,经过康复训练后回到校园,甚至成为前沿科技领域、学术界的佼佼者;更多孩子可以通过训练实现生活自理。

在中国,直到1982年,才由南京脑科医院的陶国泰首次报道了4例儿童孤独症病例。十年后(1993年)孤独症患儿家长田慧萍创办了第一家孤独症康复机构,这家名为“星星雨”的机构在相当长时间里,都是行业里的“独生子”。

过去10年里,伴随数字科技的发展,大米和小米等新一代有“互联网+”基因的商业化康复机构,给行业带来了很大的改变。关键的一点,就是带来了规范化、标准化的管理模式,也让更多人了解孤独症,引进了更多投资——孤独症全行业曾在2年内融资超10亿元。

在今天,孤独症康复机构的数量增长了数百倍。有行业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中国康复机构数量已经从1990年代的1家,发展到了2024年的至少有三四百家。天眼查数据显示,有“自闭症康复中心”相关信息643个。

但是,孤独症家庭需求还是远远没能被满足。

根据中山大学护理学院、中山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儿童发育行为中心的相关专家所做的调查,知识和资源缺乏,至今仍然是孤独症家庭面对的最大问题。

上海市徐汇区妇幼保健所周兆娥、朱国伟,对当地孤独症儿童早期干预现状所做的调查也显示,2012年到2019年被确诊孤独症的110个儿童中,只有53个孩子是确诊后立即就进行了干预,其他孩子未能及时干预的原因,主要就是“医院及机构都需要排队”(72%)。

在其背后,传统的孤独症康复方式重人工、耗时长、成本高,注定只能服务少数人。

以孤独症为例。一直以来,主流的干预方式就是行为分析疗法(ABA),这是一种针对语言沟通、社交技能、感觉/认知意识和身体健康行为进行“一对一”训练的模式。

在这个过程中,从认识桔子、苹果、香蕉,到开口说话,甚至是感受到疼痛,所有这些对于普通孩子来说,只需要学习一两遍就能学会或者就是本能的事项,需要康复师重复数十遍、上百遍,有时候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有时候还可能出现被患儿踢打、抓、咬的情况。

这也让康复师成了高压工作。王占伟上一次加入大米和小米时曾深入一线,还在康复师培训中获得了第一名的成绩。在实操干预中也非常认真,但是因为没做到及时抽离,在孩子康复进展中患得患失。这也成了他第一次离开大米和小米的原因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全国康复师只有10万人,在残联注册的康复师只有2万多人。康复费用更是达到每月上万元,很多家庭无力承担。可以说,旧的模式已经成了家庭和行业发展的双重瓶颈,必须改变了。

不只救孤独症孩子们

不只救孤独症孩子们

如果说,上一个阶段,大米和小米的创始人、董事长姜英爽凭借在传播方面的优势,带领这家康复机构“黑马”,完成了从“0到1”的过程,在特殊需要儿童的评估、“一对一”干预方面积累了经验,也将产业推进了规范发展的快车道,实现了第一轮改变。

那么,下一阶段,他们进一步实现“普惠”的努力,也将促进行业完成第二轮改变。而其成功与否,也将是整个行业能否获得更大发展机遇的关键。

如前所述,传统的康复模式成本是很高的。竞争越来越多以后,对于康复机构来说,这种成本也成为不可承受之重。

现在主流的康复机构,除了商业化的大米和小米、东方启音、北京五色鹿、山东以琳等以外,也有大量家长创办的规模较小的公益机构,这些机构原本集中在一二线城市,近年来也在向三四线城市延伸。因为成本等原因,它们难以下沉基层,特别是偏远地区,主要还是设立在较大的城市。

这就造成了局部竞争过于激烈的问题。即便是主流的康复机构,如:星星雨、大米和小米等,虽然还不用为生源发愁,但是相比以前坐在家里就有络绎不绝的报名者,现在也必须做一些宣传、引流,才能保持每年稳中有升的生源了。

就在前不久,一家孤独症机构携款“跑路”的消息引起了广泛关注。

尽管业界认为,这家公司的问题,纯粹是经营管理不善导致的,但是有一个现实还是不可否认,那就是在出生率降低、行业玩家增多的情况下,孤独症康复机构发展面临变局,如何以更普惠的价格争取更多的生源,成了整个行业的新课题。

重人力的模式,决定了效率提升的“天花板”很低。“我们有接近2000个康复师,意味着我们最多只能同时服务约4000个孩子,上午一个,下午一个。”姜英爽说。

所以,无论是出于帮助更多人的目的,还是为了让企业活下去,“跟最先进的技术结合在一起”,都是必要的。

“一对一的方式很难实现,但是通过科技的手段可以实现,去满足千万特需孩子的需求。所以我们希望通过这项技术实现规模化。”亚马逊云科技大中华区初创及通用业务部总经理倪殿令向虎嗅表示。“我们希望能够更快地规模化,通过科技的手段来实现普惠,去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作为知识密集型的产业,要把这种一对一的干预复制出来原本是很难的,不过新的大模型中,已经有将一种或多种组织变成可复制的智慧体系的能力了。

具体而言,就是针对特需孩子的需求,给出个性化的定制方案,比如:早上什么时候起,中午做什么,晚上做什么。这也就较好地“模拟”了有针对性的一对一的过程。

亚马逊云科技首席技术官刘亚霄告诉虎嗅,加上云计算的生存基础又恰恰是可扩展的,二者组合在一起,就可以复制知识体系,将其推广到下沉市场了。“如果AI国际化,我们认为会产生更大的效果。”

双方合作的成果,将康复训练的专业能力有望辐射整个特殊需要儿童康复产业,不仅有望满足资源不足地区的康复需求,可以帮助更多机构提高精准评估和个性化干预的能力,也为整个康复行业开辟了更广阔的疆土。

近年来学习困难门诊受到越来越多关注。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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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学习困难门诊受到越来越多关注。来自:视觉中国

行业颠覆终将到来

行业颠覆终将到来

想要改变行业的,不只是大米和小米。北京alsolife、恩启等诞生于互联网时代的机构,也都在数字疗法、“互联网+”等领域下了很多功夫。这些努力也为AI得以快速介入孤独症领域奠定了基础。

以大米和小米为例。早在完成A轮融资,他们将连锁机构推向全国之时,就在做“大数据”储备,并将康复训练“线上化”了。

“从评估开始到训练开始,康复师发出的每一个指令都遵循了这些记录,指令发出去之后,孩子的反应以及反应到什么程度,需要百分之多少的辅助才能完成,包括他什么时候脱离服务,要进入下一个计划,这是我们大米和小米第一家线下中心开业到现在一直坚持的事情。”姜英爽告诉虎嗅。

如今,这一拥有2000多名督导和康复师的特需儿童康复平台,已经积累了8000万组康复数据,涉及2万多个案,有干预标签超过200万个,以及200多万的督导决策数据。

这些科学的、可复制的、可追寻的、可对结构化展示的数据,成为开发现象级AI产品的基础。“在新的大模型出来之后,我们才发现,过去的积累是非常重要的。”姜英爽说。

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亚马逊云科技进一步用多个大模型生成“混合数据”,也就是说根据原始数据,推演出很多数据。也就是说,原来需要上千张才能进行的训练,现在只需要几十张、上百张就可以实现了。

“这是大模型时代带来的好处。数据是我们这边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双方共创最扎实的一步。模型的选择、训练的一些技术上的问题,反而都不是问题。”刘亚霄向虎嗅表示。

“有了从0到1的过程以后,我们需要从1到10去验证其可行性,然后才有10到100的规模,规模化是真正实现创新普惠。”倪殿令说。

来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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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看似简单的AI绘本为例。在孤独症儿童的居家康复中,绘本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小到认识具体事物,大到去超市前的模拟演练,都离不开绘本。但是,因为自闭症孩子的泛化能力不及普通孩子,绘本中的人物数量、着装等,都必须严格一致。

“比如出门的时候是一家四口,回来的时候也必须是。”王占伟告诉虎嗅。

正因为此,此前一些大厂开发的针对自闭症儿童的AI绘本,都买了特定卡通人物的版权,以确保在绘本生成的过程中,不会有改变。更不要说,现在生成式AI大模型还有幻觉问题,中间如果出现“畸形”的图片,那就更加没办法使用了。

“市面上的文生图大模型,如果我们不把它用在生产上,只是看个热闹,不行也无所谓,但是一旦要把它用在实际教学中,就有很多技术细节的问题要解决。”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亚马逊云科技给出的方案中,仅大模型就用了三个。

而且每个图片的周围都要有充分的留白,否则孤独症儿童会感到迷茫。刘亚霄表示,以前编程实现这个目标有困难,但是,现在大模型推理能力更强了,只要把这些知识作为“训练集”来训练定制模型,它就能帮助父母做下一步的选择,对于做的不好地方也可以及时改正。

想得更远一些,如果把一些高危行为输入到“训练集”里,AI还可以提早做出干预或者预警。

由此产生的费用,如果真的按照大模型公司商业化标准来给付,也不是任何一家孤独症康复机构可以承担的。据王占伟粗略估算,开发一个AI智能体,人力、算力等成本总计需要300万元到500万元。“这还没有把我们扶上马,更加不要说送一程了。”

亚马逊云科技派出了专门的技术人员和用户研究专家支持大米和小米的智能化改造。既解决了技术问题,在成本上也做了极大的优化。对于亚马逊云科技来说,与大米和小米合作成功后,相关经验也将推广到更多平台和领域。这也意味着,至少整个特需儿童康复训练领域,也面临颠覆性的改变。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2025年,大米和小米计划把现有的 AI应用进一步打包,放到一个平台上分享出去。王占伟告诉虎嗅,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向行业从业者或者是机构,开放大米和小米的RICE系统现有的从评估到干预再到居家训练整个闭环的能力;二是面向于从业者提供学习、考核、认证体系。

“实质上就是把能力生态化。”王占伟向虎嗅总结说。

这也是在为行业更远期的改变做准备。

可以看到,当前阶段能够很快落地的AI产品,实际上还只是提高“一对一”康复训练的质量,提高局部环节的效率。它们还是“躲在人的后面”,“只是初步探索在小场景做一些事情”。王占伟认为,未来,AI在孤独症等特需人群中的终极应用,还是要进入直接的“陪伴”领域。这将真正弥补人力的不足。

孤独症的康复训练是需要终身持续进行的。当下受限于康复资源和家庭承受能力,很多孩子在成年后都是居家干预,或者干脆就不再干预了。可以持续陪伴他们的AI,至少可以延长他们接受干预的时间,始终保持与社会的融入。

智能机器人引入到康复训练中的前景,已经成为很多研究者的共识。

已有研究认为,真人与孤独症患者互动时所传递出来的信息量太大,容易让后者感觉到压力和焦虑,从而出现社交回避行为,仿人的社交机器人面部表情和肢体运动都大大简化了,反而有助于缓解孤独症患者的负面情绪。

这种陪伴AI,还可以根据孤独症人士的日常表现,对可能出现的极端行动发出预警。

2024年12月初,京津冀地区的18岁阿斯伯格男孩(一种高功能孤独症)连刺爷爷8刀的消息,在孤独症家长群里引起了较大的轰动。在事发之前,也是有迹可循。王占伟向虎嗅指出,也许有一天,AI可以在发现这些迹象时提前发出预警,避免悲剧的发生。

这一点基于当前大模型的推理能力,已经有实现的基础了。但是,真的要用到复杂的生活场景中,不仅需要更多的数据,也需要虚拟现实(VR)、混合现实(XR)等技术的发展,也需要AI算法的持续更新。

来自:《心理学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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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心理学进展》

此外,普通人在面对仿人的社交机器人时会出现“恐怖谷”效应,也就是在机器人与人类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时,会引起人的不安全感,在机器人更加像人后逐渐缓解。对于孤独症人群来说,随着机器人越来越像人,情况更加恶化,研究者称其为“恐怖悬崖”。研究人员需要注意这种外观偏好。

更重要的是,所有技术还都只是“前台”,幕后需要有康复师、心理咨询师、医务人员、教育专家等专业人士来响应。打通家庭、学校、医疗机构、培训机构四个场景的数据也非常重要。这些都有赖于在全新的生态下,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无论技术如何进步,家人的关爱、来自专业人士和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的支持,还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