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今年过年你能来家里陪我和孩子们吗？我妈也会在……”
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更别说提出这样的请求。
我沉默了几秒，抽出一根烟点上。烟雾在逼仄的小房间里弥漫，呛得我眼睛微微泛红。窗外，冬天的寒风拍打着窗户，发出低沉的响声。
“过年？”我低声重复了一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算了吧，家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儿子似乎愣住了。他努力压低自己的语调，问道：“爸，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还是……还在怪我妈？”
我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猛地摁熄烟头，挂断了电话。烟灰缸里又多了一个焦黑的印记。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风撕开了一角。二十六年了，离婚二十六年，我早就告诉自己，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可到底，真的能过去吗？
二十六年前，我和前妻陈梅梅离了婚。那个时候，儿子林子豪才四岁。说实话，那段婚姻我没什么脸面去回忆。
年轻时的我，脾气暴躁、好面子，喝了酒就喜欢和梅梅吵架，甚至摔东西。她忍了我几年，终于在一个雪天提出了离婚。我们吵了一整夜，最后她抱着子豪离开了家。
我气得摔了饭桌，嘴硬地吼了一句：“你愿意走就走！儿子你带走，我也不想管！”
那天，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抱起子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恨，有失望，也有解脱。我站在原地，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心里又是愤怒又是空落。
后来听人说，她带着子豪回了娘家，后来又改了嫁。那个男人比我能干多了，对子豪也好，子豪改口叫他“爸”，还改了姓。那时候，我像吞了黄连一样，心里又酸又恨。恨她轻易就把我忘了，也恨自己争不过那个男人。
我从没去找过他们。那几年，我窝在出租屋里，过得像个废人。时间再往后推，我对他们的生活越来越陌生，连子豪的生日都记不清了。每当别人提起过年团圆，我总是冷笑：“团圆？那是别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我靠着打零工勉强过活。工地搬过砖，饭馆刷过碗，最后在小区当了保安。五十多岁的我，早已没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留下一副驼了背的老身板。
偶尔，子豪会给我打电话，问我需不需要钱。每次我都拒绝：“我自己过得挺好，别操心。”其实心里清楚，他不是出于亲情，而是出于责任。血缘是割不断的，可感情早就耗尽了。
记得几年前，他带着妻子和孩子来看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孙子，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他站在门口，笑得有些局促：“爸，这是我媳妇刘慧，还有我儿子轩轩。”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带家人来看我。赶紧拿出家里唯一一把像样的椅子，擦了又擦，递给儿媳妇。她也很客气：“爸，您一个人住辛苦了，有机会搬到城里去，我们好照顾您。”
那顿饭，我请他们去楼下的小馆子吃了碗面。轩轩一边吃一边看着我，忽然问了一句：“爷爷，为什么你一个人住啊？爸爸说家里有奶奶，还有一个爷爷。”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尴尬地笑了笑：“爷爷习惯一个人住。”
那顿饭后，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了。我站在窗台边，看着他们的车开出小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我明白，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小区的邻居家挂上了红灯笼，楼下小卖部摆满了对联和年货。每次下班回家，看到楼道里贴着的大红“福”字，心里总是莫名发紧。
我翻出一个旧盒子，里面装着几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梅梅和子豪离开前留下的。照片里的梅梅年轻漂亮，子豪穿着开裆裤，咧着嘴笑得天真无邪。
看着照片，我的心里一阵酸楚。那时候的我多年轻啊，多有力气啊，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自私、好面子，毁掉了一切。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年我能对梅梅好一点，是不是今天就不会是这样？如果当年我能争取一下儿子的抚养权，是不是子豪会更亲近我一点？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当年我选了自私，也就注定了今天的孤单。
几天前，工地的老张问我：“老林，过年了，儿子会带孙子来看你吧？”
我笑了笑，摆摆手：“他忙，城里人哪有空管这些。”
其实，我知道，他不是没空，而是没必要。他有他的家，有他的责任，而我，不是他必须要花时间的人。
我和他，早就没有真正的父子情分了。就像一根断了的线，怎么接都接不上。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接到了子豪的电话。他说：“爸，过年您来家里吧。我妈也在，轩轩想爷爷了。”
听着他的声音，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梅梅？她还记得我这个前夫？
“子豪，我不去了。”我努力让语气轻松些，“你们一家人团圆就好。我一个人在家看春晚，也挺热闹的。”
“爸……”
他还想说什么，我却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我在阳台抽了一整包烟。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屋里却冷得像冰窖。我给子豪发了一条短信：“过年好好陪你妈和孩子，我这边不用管。咱们父子这辈子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
发完短信，我关了手机，靠在沙发上，盯着电视里的春晚发呆。
“爸，不管怎么样，您永远是我爸。”
我翻看着子豪发来的短信，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这句话，像一根细细的针，戳得我喘不过气。
或许，真的是我的错吧。所有的错，都是从当年的那个抉择开始的。我以为时间可以修补一切，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有人说过：“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生。”
是啊，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鞭炮声依旧热闹，可我的心却更加空虚。这一生，我亏欠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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