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博社（Bloomberg）的艾莉森·施雷格（Allison Shrager）说：“存放在俄罗斯金库里的那些硬通货并不足以拯救该国经济。”她指的当然是俄罗斯的美元储备，其总额在今年已经又缩减了近四分之一，如今仅剩3,600亿美元。

施雷格是这样解释她对外汇储备用途的看法的：

“新兴市场的经济尤其容易受到国际经济状况或大宗商品价格变化的负面影响，而这两者都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内，因此在20世纪90年代发生了金融危机（1994年的墨西哥，1998年的俄罗斯和亚洲，2001年的阿根廷）之后，这些新兴市场购置了价值以万亿美元计的避险资产，用作类似情况下的自保措施。在遇到经济冲击时，这些国家的央行便可以卖掉他们的外国资产，以便捍卫本币价值。”

她接着解释说，尽管俄罗斯拥有的外汇储备十分庞大，但是依然不足以捍卫卢布的币值。

新闻网站Vox的执行总编马修·耶勒席阿斯（Matthew Yglesias）的说法也差不多。在《一张图表告诉你俄罗斯的货币为何会崩溃》这条大标题下，他放了一张图表，显示的数据是——没错，你猜对了，就是俄罗斯今年以来的美元储备缩减情况。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马修。俄罗斯的货币不停贬值，不是因为它的美元储备在不断消耗殆尽，而是油价下跌和西方制裁导致经济压力上行的综合结果。俄罗斯的美元储备消耗，正是俄罗斯徒劳地想要阻止卢布贬值的结果。

硬要对抗石油货币随油价波动的天然趋势，勉力维持石油货币的币值，这根本就是在浪费外汇储备。这种做法的唯一结果就是引来无数投机分子，而币值还是会照跌不误。央行既没有外汇储备也没有公信力来维护本币币值，却又想尽一切办法来极力维护，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尼日利亚的奈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尼日利亚的美元储备已经下降到仅剩350亿美元出头，单是在上周一周里就损失了5.44亿美元——然而奈拉对美元的汇率还是接连创下历史新低。

在面临过去几周这种大宗商品价格冲击时，没有哪个新兴市场国家拥有足够的外汇储备来维护本币币值。更重要的是，这根本就不是外汇储备的用途所在。对于许多新兴市场而言，硬通货币储备主要是用来确保本国经济有能力履行对外契约。为了支撑本币而不断消耗这些储备，这种徒劳无益的尝试会将国家的偿付能力置于危险境地：以委内瑞拉为例，目前该国所剩的外汇储备仅够偿付四成左右的境外债务，业内普遍预计该国将会发生债务违约。

施雷格距离正确答案就差了那么一点。在临近文章收尾时，她提出俄罗斯需要进行多方面的结构性改革。确实如此，不过她并没有说对正确的改革方向：她所提及的是劳动力市场和腐败问题，却完全忽略了俄罗斯有僵尸银行亟需改革，还有负债极高的国有企业寡头亟需分拆。施雷格引用了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的原话来佐证自己提出的观点：

“外汇储备或许能在一国遭遇外部经济冲击时提供一定的保护作用，例如一个大宗商品出口国，平时只要大宗商品的国际价格维持在正常水平，经济发展就很健康，那么大宗商品的价格真的出现下跌时，该国的外汇储备就能发挥出一定作用。但是，正如我们在俄罗斯问题上所看到的，外汇储备解决不了内部问题。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Harvard Kennedy School）的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曾说过， 外汇储备是无法弥补恶劣的基本面的，俄罗斯央行可以出售外汇、提高利率，但是它终究印不出美元。 ”

它的确印不出来，这也正是对抗不可违逆的贬值趋势、勉力维持卢布币值是个差劲主意的原因所在。

莱因哈特接着又解释了她对外汇储备的正确用途的看法——争取时间：

“但是你需要利用换来的这些时间转变政策、重塑信心；否则，你只会耗尽所有外汇，把整个过程拖得更久。”

事实上，莱因哈特正确地描述出了俄罗斯央行当前举措的实质：在为经济改革所需措施争取政治支持的同时，暂时利用外汇来恢复公信力（所以才有今天的卢布反弹）。但是施雷格却误解了她的意思：

“这很重要。在以前，危机往往会迅速蔓延，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如今它们却可能发生得更为缓慢，为政策制定者留出时机来阻止国家经济的彻底崩溃。但是结构性改革、调整劳动力市场以及严打腐败，这些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即便是在危机已隐约可见的情况下。”

这话其实有些天方夜谭。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所拥有的外汇储备足以始终维持本币撑过整个结构性改革过程。结构性改革是一项长期性的工程，而出售外汇储备只能是一种短期性的举措。因此如果本币需要贬值，那么它最后就势必会贬值。事实上，本币贬值常常是结构性改革的必要组成部分。由于货币被高估，石油出口国一般在石油以外的领域都会缺乏竞争力。俄罗斯经济亟需发展多样性来降低该国对石油的严重依赖。允许卢布发生一次大幅度的贬值，将会有助于俄罗斯发展石油以外的出口行业。

施雷格引用了莱因哈特的这篇论文，作为外汇储备应当用于防止本币崩溃的依据。但是这篇论文的真正意思并非如此。它列举了许多积累和使用外汇储备的原因和理由，尤其是在经济危机期间支持出口业务和纾解银行流动性不足这两方面的需要——两者目前都会是俄罗斯使用大笔外汇储备的理想用途。而且论文第4页的脚注中也清楚地解释了出口导向（重商主义）经济体货币走势的不对称性：

“说到重商主义与预防性动机的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背景，一个重商主义国家会更加愿意让货币贬值，而非消耗外汇储备。事实上，重商主义国家积累外汇储备的动机，是为了防止在遇到资本涌入时发生本币升值。与此同时，重商主义国家在遇到资本外逃时，应该乐于允许汇率下跌。另一方面，一个以预防为动机的国家，应该会在遭遇资本外逃时更加愿意消耗外汇储备，以便维持汇率稳定。预防性动机应该会让一个国家在资本涌入时积累外汇储备，以便能在资本外逃的时期使用。”

对于俄罗斯这样以出口为导向的经济体，特别是一个以矿物燃料为主要出口商品的国家而言，外汇储备的积累不过是制止本币升值所带来的一种结果而已。俄罗斯应该欢迎贬值，而非畏惧。就任由卢布跌去吧。

译 薄锦 校 李其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