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事儿啊,过去小半年了,可我现在坐回工位上,眼睛一瞟到斜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心里头还是咯噔一下。那位置,以前是梁薇的。
梁薇,我们都管她叫“梁老师”。不是因为她真教过我们啥,是她那做派,太“老师”了。怎么说呢,就你上学时候班里肯定有那种,特别认真,笔记做得密密麻麻,下课还追着老师问问题的女同学吧?梁薇就是工作版的。一头黑长直,永远梳得一丝不苟,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大多数时候是眯着的——看屏幕看的。
我们这公司吧,节奏快,压力大,大家加班是常态。但梁薇,她是把加班当成了家。我记得特清楚,我刚来那会儿,有次晚上九点多准备撤了,看见她还钉在椅子上,忍不住问了句:“梁老师,还不走啊?”她从屏幕后面探出半个脑袋,扶了扶眼镜,笑得有点疲惫,但语气特轻快:“啊,你们先走,我把这点‘舞’跳完就行。”
“与工作共舞”,这是她的口头禅。一开始我们觉得挺逗,后来才发现,她是真在跳,还特么是段二十四小时不停歇的踢踏舞。
她的工位,堪称公司一景。右边显示器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左边摆着三盆绿萝——据她说能防辐射,虽然那几盆绿萝因为长期吸收“电子辐射”外加主人经常忘了浇水,长得蔫头耷脑,跟她本人后期状态有得一拼。椅子背上,常年搭着一件灰色针织开衫,抽屉里塞满了速溶咖啡、各种牌子的茶包,还有一小箱压缩饼干。我们开玩笑说她这儿是“能量补给站”,能支撑她进行星际航行。
她有个标志性动作,就是想问题的时候,会用食指关节轻轻敲她那两颗有点突出的门牙,发出“叩叩”的轻响。那时候,整个办公室就只剩下她敲牙和我们键盘的声音,特别有节奏感。
关于她拼命的段子,在公司里能编成一本笑话集,虽然现在想起来,一点都笑不出来。
最有名的一次,是去年双十一大促前夕。整个部门连轴转了快48小时,凌晨三点,办公室里横七竖八躺倒一片。我起来上厕所,迷迷瞪瞪看见她工位还亮着,就摸过去看了一眼。好家伙,她正对着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运指如飞,屏幕光把她脸照得跟块冷白玉似的,毫无血色。我沙哑着嗓子说:“梁老师,神仙也得打个盹儿吧?”她没回头,手指没停,幽幽地回了一句:“别吵,我正在跟洛杉矶的太阳赛跑呢,他们快上班了。”我当时就醒了,哭笑不得。
还有一次,她生日,我们买了蛋糕在办公室给她庆祝。她许愿的时候特别虔诚,我们起哄问她许的啥,她特认真地说:“希望这个季度的KPI,能像这蛋糕上的奶油一样,层层攀升,甜甜蜜蜜。”我们当时都笑疯了,说她真是走火入魔了。现在想想,那可能是她三十岁人生里,最后一个生日愿望。
真的,我们所有人都习惯了,习惯了她像个永动机,习惯了她永远在线,习惯了有问题就喊“梁老师”。我们甚至私下里打赌,说梁薇血管里流的肯定不是血,是双份浓缩美式咖啡。我们觉得它坚不可摧。
直到那天早上。
那天,她破天荒地没在九点前出现在工位。开始没人在意,以为她只是堵车,或者终于肯调休了。直到十点多,HR和老板脸色凝重地走过来,低声问谁最后联系过她。有人说,昨晚十一点多还跟她对接过一个文件。我心里一跳,下意识点开和她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她凌晨一点十五分发来的一个“OK”手势。
后来,消息是梁薇家人通知公司的。说是在家里,坐在电脑前,人就没的。走得很安静,就像她平时怕打扰我们一样。诊断书上写的是“心源性猝死”,诱因是长期过度劳累。
三十岁。多好的年纪。蛋糕上的蜡烛好像昨天才吹灭。
消息传开的时候,办公室里那种静,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不是没人说话的那种静,是好像所有声音,键盘声、电话声、讨论声,甚至空气流动的声音,都被瞬间抽空了的那种死寂。我看着她那个工位:显示器还黑着,键盘鼠标整整齐齐,那件灰色开衫还搭在椅背上,那三盆绿萝,叶子边缘已经有点发黄了。
那一刻我才猛地意识到,那个会敲着门牙想问题、会说“与工作共舞”、会跟洛杉矶的太阳赛跑的梁薇,再也不会,永远不会,端着她的咖啡杯,从茶水间那边走过来了。
这事儿之后,我们办公室,肉眼可见地“堕落”了。以前卷得不成样子,现在呢?嘿,一到下班点儿,你看吧,关电脑的、收拾包的、互相招呼着晚上去哪家新馆子搓一顿的,那叫一个迅速。谁要是不知死活地想表现一下“热爱工作”,立马就有老同事过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搂住他脖子:“哥们儿,行啦!活儿是老板的,命可是自己的!走走走,喝酒去!”
真的,不骗你。梁薇用她自己的方式,给我们所有人,上了最沉重,也最有效的一课。
现在偶尔加班到深夜,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我好像还能听见,她食指关节轻轻敲在门牙上,那“叩、叩”的,细微又清晰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在问:喂,你的舞,还要跳多久?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