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福岛叶子
半年前,开始去小提琴音乐教室上课。老师问我学过哪些教程,我说不出来。因为那已是快半个世纪前的往事了,我只记得第一本练习曲的名字,第二本,第三本,第四本叫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日语咋说就更不知道了。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里。
前几天我在网上一查,终于把后面几本儿书的书名也找出来了。好高兴啊。这些练习曲给我打开记忆的闸门。往事种种,一件一件的从脑海的深处浮现出来了。
提起学拉小提琴,不能不提一下母亲的两位至友。没有她们,我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解放前,母亲上的是女子学堂,亲友H阿姨,解放后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中国京剧团成为一名剧作家。她的先生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也是一名作家。母亲常带我去他们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也就是京剧团的大院和位于米市大街附近的一堆平房大杂院儿里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宿舍去玩儿。这两个院子真是藏龙卧虎的。
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宿舍院子里,经常见到一位和蔼的老人,总是坐在一个竹制的躺椅上读书。母亲告诉我,他是著名的红学家周汝昌先生。那时我也不懂红学家就怎么了,比起能看到这种文学家,我更愿意能亲眼目睹个演员什么的。比如《侦察兵》里的王心刚之类的。
有一次去京剧团的院子玩儿,我如愿以偿,虽然见到的不是电影演员,可我见到了唱“红灯记“的刘长瑜,她好像是刚排练完去食堂吃饭。估计她还沉醉在戏剧里的闹革命气氛中,走路都跟李铁梅似的,让我联想到她高举煤油灯,攥着拳头气哼哼的样子。我学她走路的样子给母亲和H阿姨看,H阿姨笑着说我的模仿能力很强,如果不是我的眼睛近视的话,一定介绍我去学唱京剧。
那个时代在学校都不学习,母亲希望她的女儿们能有个一技之长,对将来总是有益的。因为母亲年轻时就喜欢音乐和戏剧,所以想培养我们有点儿音乐或艺术细胞。曾给两个姐姐买了手风琴和吉他,但是文革了,父母都被赶去农村的干校下放改造,所以两个姐姐就没学成。下放回来的时候,就我还算岁数小一点,而且母亲回京后,有一段时间在家等部里的再分配,有时间管孩子了。在H阿姨的建议下,我和她的女儿先后开始学起了小提琴。
我的老师是新影乐团的第二小提琴手。北京那时好像就有两个交响乐团。一个是中央乐团,在和平里。一个就是新影乐团,在小西天。新影乐团好像不举办音乐会,而是专门给影视配乐的。那时所有的电影音乐都是他们团演奏的。那个年代除了八个样板戏,也没什么电影,但刚才提到的由王心刚主演的《侦察兵》,就是我老师的乐团配的乐。
刚开始学琴时,中国还没有卖小提琴教科书的,老师才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呐,要学就来真的。他大笔一挥写下了4本乐谱的名字,从初级到高级分别是
HOHMANN(霍曼),KAYSER (开塞),KREUTZER (克莱采儿),DONTドント(顿特)。叫母亲想办法找去。
幸亏有母亲在女子学堂时的至亲的親友MM阿姨。她的先生是中国的外交官,也是父亲的好友,她作为外交官夫人常驻国外的各个中国大使馆。当时他们每次从駐在的国家回国探亲时都经过法国,母亲就拜托她在巴黎给我买了那4本乐谱。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级精美的书籍,纸的质地很厚实,还印有跟纸一样乳白色的花纹。天啊,真是太珍贵了。那4本乐谱的价格一定不菲,是MM阿姨用法郎买的。在半个世纪前的中国,估计一个普通职员的一年的薪水都买不来的。可惜的是,那么珍贵的乐谱,后来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在没买到乐谱之前,每次上课时老师都把下一周要练习的乐谱借给我,叫我们回去还给他。
因为大姐下乡插队去了,抄乐谱的任务就落到了二姐的头上,记得她每晚趴在桌子上、在昏暗的荧光台灯下用尺子先画五线谱的线,然后,把跟蝌蚪似的一个个音符涂在画的五根线上。真不容易啊,那时她连作业都不爱做,咋就那么认真的,毫无怨言的给我抄谱子呢……因为我不爱练琴,就找茬儿发脾气,说她抄的谱子不对,唧唧歪歪的闹,真不懂事啊。现在想起来都心酸酸。
后来粉碎四人帮,老师要移居去香港,因为他父母在香港,据说是在银行工作的,不知为啥他怎么会一直在大陆。走前要给我介绍他们团的别的小提琴手,我可是找到机会不学琴了。坚决拒绝继续学琴。母亲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
这一放弃就是40多年,终于有一天看了个电视剧《G弦上的你我》,突然想再次拾起丢弃的爱好(不知该叫爱好不,因为小时候不爱拉琴)。
过了半生,当再次拿起弓子奏出第一个音符时,我就知道,这次不会再放弃了,这是父母送给我一生的礼物和精神财富!
通过这几个月的练习,我发现不练基本功,光练曲子是不能有质的进步和提高的。于是立刻网购了克莱采儿的42首练习曲,等谱子到了,我准备从第一首练起。决心用最短的时间来填补这40多年的空白。不辜负父母,姐姐以及他们的亲友们的一片心血,等到能去扫墓时,能给父母献上一曲能说的过去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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