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法庭对峙

2014年7月,湖南沅江市人民法院里头的空气,比外头还要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被告席上坐着个男人,叫陆勇。

这哥们儿穿着一身不怎么合身的西装,领带歪着,头发也有些乱,眼窝深陷,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

对面,公诉人同志正拿着稿子,宣读着对陆勇的指控。

“……被告人陆勇,自2004年起,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通过非法渠道,向全国各地的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患者,销售未经我国药品管理部门批准的所谓‘抗癌药物’,涉案金额巨大,其个人账户流水高达三百万元……其行为,严重扰乱了我国药品市场秩序,更对广大患者的生命健康构成了潜在威胁……其行为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构成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销售假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予严惩!”

公诉人的声音铿锵有力,一个精明、冷血、专挑绝症病人下手,利用他们的绝望大发灾难财的“假药贩子”形象,就这么被几句话给勾勒了出来。

坐在旁听席上的人,要是换个案子,早该义愤填膺了,可今天这场景,邪门得很。

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大多面色憔悴,甚至有人身上还带着病容,可他们脸上没有一点“受害者”该有的愤怒,眼神里全是紧张和担忧,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被告席上的陆勇,像是在看自家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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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气氛,诡异得让法庭里的几个法警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就在公诉人话音刚落,庭审程序准备往下走的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场面出现了。

审判长刚要开口,旁听席那边突然起了骚动。

一位书记员快步走到审判长身边,递上了一份厚得像本书一样的文件。

审判长皱着眉头接过来,翻开第一页,瞳孔就是一缩。

那是一封联名信。

信的标题写着:“关于请求对陆勇先生免于刑事处罚的请愿书”。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鲜红的手印一个挨着一个,审判长粗略地翻了翻,这名字,怕不是有上千个!

整个法庭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沉甸甸的请愿书上。

检方的人也懵了,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头一回见着上千号“受害者”联名上书,不是要求严惩凶手,而是请求放过那个“卖假药”的。

庭审不得不暂时休庭。

法院外头,早就被各路记者给围住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被几个记者堵了个正着,摄像机的镜头怼到了她脸上。

老太太叫梁英,也是个老病号了,她根本不怕镜头,反倒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把抓着话筒,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你们说他卖假药?啥叫假药?能救命的药,那能是假的吗?”

老太太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却吼得撕心裂肺,“我告诉你们,没有陆勇,我们这些人早就死了!早就化成灰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能吃得起的药,你们非要抓他,说那是假的……你们这是要我们的命啊!法律要是判他有罪,那就是在判我们所有人的死刑!”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最后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段,没过几个小时,就在网上传疯了。

标题起得一个比一个吓人——《千人请愿为“药贩”求情,法理与人情的终极对决》。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案子背后,藏着天大的事儿。

而这一切,都得从十二年前,那个叫陆勇的男人,还意气风发的时候说起。

02 昔日荣光

时间倒回2002年,江苏无锡。

那时候的陆勇,是当地一家出口针织厂的老板,专做针织手套出口。

虽说算不上什么富甲一方的大亨,但在那个年代,绝对是个人人羡慕的成功人士。

开着小车,住着楼房,家庭美满,生意顺遂,人生剧本拿的是妥妥的赢家配置。

可老天爷这玩意儿,有时候就爱开玩笑,而且一开就是能要人命的那种。

那天,陆勇觉得浑身不得劲,疲乏得厉害,以为是最近赶订单累着了。

在家人的催促下,他去医院挂了个号,寻思着开点药就完事了。

可一通检查下来,医生把他叫进了办公室,关上门,脸上的表情,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严肃。

“陆先生,你要有心理准备……检查结果出来了,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

医生告诉他,如果不治疗,他的命,最多只剩下三年。

死亡的倒计时,就这么冷冰冰地摆在了他面前。

陆勇毕竟是经过商场风浪的人,最初的震惊和绝望过去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还有家,有老婆孩子,他不能倒。

他开始积极地了解病情,寻求治疗方案。

路,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

第一条,做骨髓移植。但前提是,得找到能配上的型。

第二条,终身服药。吃一种瑞士产的特效药,叫“格列卫”。

这药能有效控制病情,延长生命。

看起来有得选,实际上根本没得选。

陆勇只能选择第二条路,用钱续命。

一盒“格列卫”,120粒,刚好一个月的量,售价——两万三千五百块。

两万三千五百!那可是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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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北京的房价,一平米才四千多块。

他一个月吃下去的药,能在首都买五平米的房子。

一年下来,就是一套六十平米的小户型。

可没辙,为了活命,牙打碎了也得往肚里咽。

陆勇开始了漫长的治疗。

家里的积蓄,就像是水库开了闸,哗哗地往外流。

第一年,三十万没了。

第二年,又一个三十万没了。

两年下来,六十多万扔进去,连个水花都没见着,换来的,只是让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他那个原本红红火火的针织厂,因为他常年跑医院,疏于管理,生意也一落千丈,渐渐地入不敷出。

曾经的“成功人士”,被这药吃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钱没了可以再挣,但压垮一个人的,往往不是一件事。

生活的残酷之处在于,它从不会因为你已经够惨了,就对你手下留情。

2004年初,家里的钱彻底见了底。

为了给陆勇凑药钱,也为了补贴家用,他年事已高的老父亲,一个本该在家颐养天年的老人,摘下了围裙,重新出去找了份工作。

陆勇心里不是滋味,千百个不愿意,可看着药瓶子一天天变空,他连拒绝的底气都没有。

然而,一场谁也想不到的意外,给了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家,最致命的一击。

那天,老父亲在上班的路上,出了一场车祸。

当陆勇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盖在父亲身上的那块白布。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整个天都塌了。

父亲不仅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之一,更是他的精神支柱。

如今,两根柱子,同时断了。

病痛的折磨,经济的窘迫,丧父的巨痛,三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几乎要窒息。

有好几次,他夜里醒来,看着天花板,手里攥着剩下的药,真想一把全吞下去,一了百了。

可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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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寻求一点精神上的慰藉,也为了能找到更便宜的治疗方案,陆勇用他那台旧电脑,拨号上网,创建了一个QQ群,名字就叫“慢粒白血病交流群”。

他本意是想找些同病相怜的人,抱团取暖,相互吐吐苦水。

可他没想到,一进到这个群里,他看到的,不是抱团取暖,而是人间炼狱。

群里很快就聚集了上百个病友,天南海北,各行各业。

陆勇一上来,还想跟大伙儿诉诉苦,说说自己这两年花了六十多万,把家底都掏空了。

可他还没开口,群里的聊天记录就让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个月药又断了,实在买不起了,扛着吧。”

“我老婆跟我提离婚了,说不想被我拖累一辈子,我能理解。”

“孩子才上小学,我不敢告诉他我得了什么病,就怕他害怕。”

“昨天,‘随风’走了,他QQ头像是老婆孩子的照片,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发的‘撑不住了’。”

陆勇翻着那些聊天记录,手脚冰凉。

他这才猛然发现,自己那点痛苦,在这些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他至少还吃得起两年药,家里至少还有个厂子。

而群里这上百号人,能像他一样连续吃上两年正版药的,算上他自己,就只有两个人!

他那点所谓的“不幸”,在这个群里,竟然成了最顶级的“幸福”。

那剩下的人怎么办?

吃不起药,等死吗?

不,他们比等死更惨。

他们用的是一种叫“硬扛”的治疗方法。只有在身体出现严重症状,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舍得吃上几粒药,跟吃速效救心丸似的。

可“格列卫”这药,不是仙丹,这么吃,跟没吃没什么两样。

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懂。

但他们没得选。

陆勇在这个群里待得越久,心就越凉。

隔三差五,就会看到某个熟悉的头像,再也没亮起来过。

那些灰色的头像,像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排列在好友列表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个家庭的破碎和绝望。

有一个病友,在群里聊得好好的,突然发了一句:“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来世再见。”

然后,头像就再也没亮过。

兔死狐悲,再这么下去,他很快也会变成吃不起药大军里的一员。

必须得想个办法。

必须得找到一条活路。

02 以身试药

自从老爹走了,又在群里见了那么多生离死别,陆勇整个人就跟换了魂似的。

以前是生意人,琢磨的是怎么赚钱。

现在他琢磨的,是怎么活命。

他白天照常去那个半死不活的厂子转悠,晚上就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对着那台破电脑,在网上疯狂地搜寻着一切跟“慢粒白血病”有关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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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的论坛翻烂了,他就开始翻墙,去国外的网站上啃那些天书一样的英文帖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晚上,一个韩国病友在国际论坛上发的帖子,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眼前无尽的黑暗。

那哥们儿在帖子里说,他搞到了一种印度的仿制“格列卫”,药效差不多,但价格,简直就是白菜价!

一盒,只要3000块人民币左右!

陆勇盯着屏幕上那个“3000”的数字,心脏“咚”的一声,像是被人用大锤给擂了一下。

他掰着手指头算,瑞士正版药两万三千五,印度这个三千,差了快八倍!

买一盒正版药的钱,够买八盒这个仿制药!

一个月两万三千五,那是天价,能把他这种中产家庭活活吃垮。

可一个月三千块,虽然也肉疼,但咬咬牙,勒紧裤腰带,是能扛下去的!

陆勇激动得浑身发抖,可短暂的狂喜过后,一个巨大的问号又砸了下来:这玩意儿,靠谱吗?为啥能便宜成这样?

他那股子生意人的精明劲儿又上来了。

他开始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挖,把印度这个国家翻了个底朝天。

这一查,还真让他给查明白了。

原来,印度在七十年代的时候,他们一个叫英迪拉·甘地的女总理,搞出了一部牛逼的《专利法》。

这法律的核心就一条:老子只保护你制造药品的工艺,不保护药品本身。说白了就是,只要我能用跟你不一样的法子造出同一种药,就不算侵权,就不犯法。

这规定一出,印度直接就成了全世界的“山寨药”中心,各路神仙各显神通,管你什么天价神药,到了印度,不出仨月,准能给你整出个平价替代品来。

“格列卫”自然也不例外。

那一刻,陆勇感觉自己抓住了的,不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是一艘能渡他、也能渡群里所有兄弟姐妹逃离苦海的诺亚方舟!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家里人,本以为会得到支持,结果迎头就是一盆冷水。

“不行!绝对不行!”

他老婆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阿三那地方的东西能靠谱吗?一分钱一分货,老话总没错的!两万多的药跟三千块的能一样?万一吃出个好歹来,找谁说理去?咱家再难,也不能拿你的命开玩笑!”

家人说得句句在理,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得掂量掂量。

但陆勇现在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

他脑子里盘旋的,不光是自己那条命。

要是这药真的管用,那得救多少人?

多少个家庭能免于破碎?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他看着家人担忧的脸,心里一横,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的决定。

“我来试。”

他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我拿自己的命,给大伙儿蹚出一条路来!”

决定了就要干,这是陆勇做生意时就养成的习惯。

他托了各种关系,像个搞地下工作的情报员,终于通过日本的一个渠道,辗转买到了第一批印度仿制药。

几天后,一个不起眼的包裹寄到了他家。

拆开层层包装,里面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粗糙的小药瓶,标签上的印刷甚至都有点歪歪扭扭。

跟瑞士原厂那精致得像艺术品的包装比起来,这玩意儿简直就像是乡下小作坊里三无产品。

陆勇捏着那个小药瓶,手心里全是汗。

说不怕,那是假的。

这玩意儿吃下去,是死是活,可没地方说理去,连个售后电话都没有。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瓶药,足足坐了半个钟头。

脑子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小人说:“陆勇,别傻了,命是自己的,犯不着为了别人去冒这个险。”

另一个小人则吼着:“你想想群里那些等死的人!你想想你爹!你要是怂了,你这辈子都瞧不起自己!”

最终,后一个声音占了上风。

死就死吧!

反正不吃这药,早晚也是个死,还不如赌一把!

为了记录下这搏命的全过程,他找来一个新本子,翻开第一页,郑重地写下了四个字:“试药日记”。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做试验场,把每天的反应、感觉、任何一丝一毫的变化,全都记下来。

这本日记,不仅是给他自己看的,更是未来要给那几百个病友的一个交代。

他拧开瓶盖,倒出一粒白色的药片,眼睛一闭,就着凉白开,猛地一下就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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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有神农尝百草,今天,有他陆勇吞“假药”。

他没敢一来就下猛药,而是用了最稳妥的法子,逐步替代。

第一周,每天吃一粒仿制药,再吃三粒正版药。他仔细地感受着身体的每一丝变化,心跳、体温、有没有头晕恶心……日记上,每天都记得密密麻麻。

一周过去,屁事没有。

他胆子大了一点,开始增加仿制药的比例,两粒,三粒……直到最后,他把那瓶昂贵的正版“格列卫”收进了抽屉最深处,开始完全服用印度仿制药。

时间一天天过去,三个月眨眼就到了。

陆勇感觉自己身上的零件都还齐全,精神头甚至比以前还好点。

那种感觉,跟吃正版药的时候,真就没什么两样。

但他知道,光凭感觉不行,这事儿得有科学依据。

他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又去了一趟医院,主动要求做了一次骨髓穿刺。

几天后,当他从医生手里接过化验单,看到上面显示各项指标一切正常时,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在父亲葬礼上都没掉过一滴泪的硬汉,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成功了!他赌赢了!

这条路,走得通!

陆勇攥着那张薄薄的化验单,像是攥着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他几乎是飞奔着回了家,打开电脑,在那个沉寂已久的病友群里,敲下了一行字:“兄弟们,我们有救了!”

03 从分享到代购

陆勇这条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那个死气沉沉的QQ群里瞬间引爆。

“真的假的?陆哥你没开玩笑吧?”

“哪来的药?靠谱吗?”

群里一下子炸了锅,几百号人同时在线,消息刷得飞快。

陆勇没多废话,他把这三个月的试药经历,连同那份救命的化验单照片,一股脑全发到了群里。

接着,他又把自己熬了好几个通宵整理出来的购买攻略,从怎么联系卖家,到怎么跨国汇款,一步步写得清清楚楚,做成了一个详细的Word文档,上传到了群文件。

这一下,整个群彻底沸腾了。

那一刻,陆勇就是这个群里唯一的真神。

“陆哥牛逼!”

“陆哥你是我们的恩人啊!”

看着满屏幕的感谢,陆勇心里也热乎乎的。

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值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过了一个多礼拜,他满心以为群里会传来各种买到药的好消息,结果等来的,却是一个病友小心翼翼的私聊:

“陆哥,那个……攻略我看了好几遍,还是没弄明白,你能……帮我买一份吗?”

这句话,把陆勇给问懵了。

他点开自己写的攻略,反复看了好几遍,自我感觉写得跟小学教科书一样详细了,怎么会买不成功呢?

他耐着性子在群里一问,结果发现,上百号人,竟然没有一个成功下单的!

再一细聊,他才一拍大腿,明白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他自己是搞出口贸易的,什么发英文邮件、跨国汇款,对他来说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可群里这些病友,有的是一辈子没摸过电脑的农民,有的是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工人,还有些是病得连床都下不了的老人。

你让他们去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印度人发英文邮件谈生意,那比登天还难。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求助信息,像雪片一样飞向陆勇的私聊窗口:“陆哥,求求你了,就当帮个忙,给我捎一份吧,我给你钱!”

这些请求,让陆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

从印度带仿制药回来,这事儿的性质,可就跟从食堂给室友带份饭完全不一样了。

按照当时国家的法律,任何没有拿到正式进口批文的药品,不管它在国外多牛逼,疗效多好,到了国内,一律按“假药”论处。

他要是帮大家买,那就是在“贩卖假药”。

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坐牢的!

轻一点说,那也是走私。

这简直就是在法律的红线上,玩命地跳霹雳舞。

可要是不帮呢?

他眼前又浮现出群里那些变灰的头像,那些绝望的哭喊。

他不犯法,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帮人,一个个地走向死亡。

这在他心里,比犯法还他妈难受!

那几天,陆勇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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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冰冷的法律条文和黑洞洞的牢房,另一边,是一条条鲜活的、对他充满期盼的生命。

最终,他心里那股子“侠义”的劲儿,压倒了对法律的恐惧。

他咬着牙,在群里回了两个字:“可以。”

正是这两个字,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也把他推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药侠”之路。

答应了帮病友们代购,陆勇就没打算小打小闹。

他骨子里那股生意人的狠劲儿又冒了出来,要做,就得做绝!

他直接买了张机票,一个人,背着个包,就飞到了印度。

真到了新德里那地方,他才发现,这事儿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满大街都是药店,五花八门,鱼龙混杂。

他不懂当地语言,只能靠着蹩脚的英语和翻译软件,一家一家地问,一家一家地比价。

那股子做外贸时练就的“火眼金睛”,让他很快就摸清了门道。

但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家韩国病友推荐的药厂,给出的3000块价格,虽然比瑞士原厂便宜了八条街,但对于群里大多数砸锅卖铁治病的家庭来说,依然是一座大山。

一个月三千,一年就是三万六,对一个已经失去劳动能力,还要常年看病的家庭来说,这笔钱,还是能要了他们的命。

不行,这个价格,必须得再往下砍!

陆勇又一次拿出了神农尝百草的精神。

他不再满足于那一家药厂,而是扎进了印度的药品市场,像个寻宝的猎人,在无数仿制药里寻找着性价比最高的那个“宝贝”。

最后,他把目标锁定在了一家名叫“Cyno”的印度本土药厂。

这家厂子生产的格列卫仿制药,成分一样,但名气没那么大,价格上就有操作空间。

陆勇直接杀到了Cyno公司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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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一看他这中国来的“倒爷”,起初还挺傲慢,报了个不咸不淡的价格。

陆勇也不急,他没跟对方聊利润,而是掏出手机,给对方看他那个病友QQ群。

他指着屏幕上那几百个闪动的头像,用翻译软件一字一句地告诉对方:“看到没有?这不是几百个客户,这是几百个等着救命的人!在中国,像他们这样的人,有几万,几十万!他们现在吃不起药,只能等死。只要你们的价格有诚意,我能给你们带来的,是一个你们想都不敢想的巨大市场!”

接着,他又把群里那些病友的悲惨故事,一个个讲给对方听。

那个儿子死了,自己还在硬撑的老太太;

那个为了不拖累家庭,主动跟老婆离婚的汉子……

他讲得眼圈发红,对面的印度佬也听得目瞪口呆。

情感牌打完了,再上商业逻辑。

陆勇向对方承诺,他可以建立一个稳定、透明的采购渠道,统一订单,统一付款,省去他们所有中间环节的麻烦。

几轮谈判下来,Cyno公司的人彻底被这个不要命的中国人给镇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药贩子”,不为赚钱,只为救人,还自带全套的商业计划书。

最终,陆勇把价格,从3000块,一刀直接砍到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的数字——200块!

一盒药,两百块!

过去一盒正版药的钱,现在能卖一百多盒!

消息传回国内的病友群,所有人都疯了。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那个数字后面是不是少了个“0”。

当确认真的是200块一盒时,整个群的聊天窗口,除了“牛逼”和“活菩萨”,再也找不到第三个词。

陆勇,从这一刻起,在他们心里,已经不是“药侠”了,他就是“药神”。

他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不赚一分钱差价,印度那边什么价,到病友手里就是什么价,他顶多就是让大家摊点国际邮费。

他像个陀螺一样,在中国和印度之间连轴转,收钱、下单、发货……他一个人,撑起了一条数千人的生命补给线。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害怕。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干的这事儿,就是在悬崖边上跳舞,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被抓住,是早晚的事。

04 致命疏忽

随着找陆勇买药的人越来越多,订单量像滚雪球一样,从几百份涨到了几千份。

印度那边的药厂,每天对着一大堆零散的汇款单,头都大了。

为了方便结算,药厂那边跟陆勇提了个建议,希望病友们能先把钱统一打给陆勇,然后由陆勇一次性把总款汇过去。

这样一来,对账方便,效率也高。

这本是个合情合理的商业操作,但陆勇心里却犯了嘀咕。

他怕账目不清不楚,到时候说不清。

他干这事儿,图的是救人,不是为了钱,他不想在这上面沾上任何污点。

思来想去,他想了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法子:专门去办一张新的银行卡,这张卡只用于收款和汇款,所有流水公开透明,大家随时可以查。

想法是好的,但下一步的操作,却成了他这辈子下得最臭的一步棋。

他通过网络,直接从一个卡贩子手里,买来了三张用别人身份证办好的银行卡。

一张用来收款,剩下两张备用。

他当时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怎么能更高效、更安全地把药送到病友手里,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图方便的举动,已经在他脚下的悬崖边上,悄悄地松动了一块最关键的石头。

2013年,湖南沅江市公安局,正在搞一场声势浩大的打击网络银行卡贩卖的专项行动。

办案民警在海量的数据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张资金流水异常的银行卡。

这张卡,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几百笔小额汇款汇入,然后又定期地将大额资金,转向一个印度的账户。

这线索,让办案人员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

案情重大,警方立刻成立了专案组,顺着这张卡的线索,一路摸排下去。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远在江苏无锡,每天忙着救人性命的“药神”——陆勇。

一个为了“公开透明”而做出的决定,最终却因为一个图方便的违法行为,被警方盯上。

这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运转了数年,救了无数人,最后却因为一颗拧错了位置的螺丝钉,轰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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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陆勇的“药神”之路,就这样,走到了终点。

警察找上门的那天,陆勇正在家里核对新一批的订单。

门被敲开,看着门口那几个穿着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他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却没什么意外。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关掉电脑,跟家人交代了几句,就戴上了那副冰冷的手铐。

陆勇被捕的消息,像一颗原子弹,在他的病友群里炸开。

“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销售假药罪”,这两个罪名,像两座大山,压在了所有病友的心头。

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是火山喷发般的愤怒和不解。

“卖假药?我XXX的!老子吃了陆哥的药活了快十年了,你们跟我说这是假药?”

“说陆哥妨害信用卡管理?他要不是为了给我们买药避嫌,他用得着去买那破卡吗?”

电影里的那句经典台词,成了此刻所有病友共同的心声:“那药假不假,我们这些吃的人能不知道吗?!”

对他们来说,陆勇给的,不是假药,是神药!

陆勇不是罪犯,是救了他们全家性命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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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救命恩人被当成罪犯抓进了监狱,这帮平日里被病魔折磨得毫无生气的病友们,身体里仿佛瞬间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们不能让好人蒙冤!

陆勇为了救他们,把自己搭了进去。现在,轮到他们去救陆勇了!

不知是谁在群里第一个喊了一句:“我们去请愿!去告诉那些当官的,陆勇不是坏人!”

这个提议,一呼百应。

愤怒、感激、求生的本能,汇聚成了一股强大的洪流。

他们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写信、签名、按手印。

一场由上千名普通患者发起的,旨在撼动国家法律天平的民间救援行动,就此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这一次,被拯救者,要反过来,成为拯救者。

沅江市检察院里,承办陆勇案的检察官老王,正对着一堆卷宗发愁。

这案子,从证据链上看,铁板钉钉。

买卖银行卡,人赃并获;销售未经批准的药品,事实清楚。

按流程走,公诉、判刑,闭着眼都能办。

可他心里,总觉得这事儿邪门得厉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几个同事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子走了进来,往他桌上一放,“哐当”一声。

“老王,给你的。外面一群人送来的,说是给陆勇求情的。”

老王探头往箱子里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满满一箱子,全是联名信。

最上面那封,标题又大又黑:《万望司法机关明鉴,还“药侠”陆勇清白书》。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鲜红的手印,像是溅在纸上的血,刺得人眼睛疼。

他随手抽出一封信信纸都带着一股药味儿。

写信的是个女的,字迹歪歪扭扭,她说自己以前是个老师,生病后头发掉光了,学生在背后叫她“光头怪物”,她好几次都想从学校的楼上跳下去。

是陆勇的药,让她活了下来,现在头发也长出来了,又能回去给孩子们上课了。

老王一封一封地看下去,看到后来,手都开始抖了。

这哪是求情信,这他妈是一千多封遗书和感谢信的合集!

每一封信背后,都是一个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的家庭,和一个被陆勇硬生生从死神手里拽回来的人。

1002个签名。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检察院所有经手此案的人的心里。

他们意识到,这案子,绝不能当成一个普通的刑事案件来办。

如果草率地把陆勇送进监狱,他们面对的,将是上千个家庭的绝望和整个社会良心的拷问。

这案子,惊动了上级。

沅江市人民检察院的检察长白峰,亲自挂帅,拍板决定:“不能只坐在办公室里看卷宗!下去走访!一个一个地去问,去听,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调查,就这么开始了。

检察官们脱下制服,换上便装,奔赴全国各地。

他们走访的对象,就是那些在联名信上按下了红手印的患者。

他们起初以为,可能会遇到一些被蒙蔽、被洗脑的“受害者”。

可他们走得越多,听得越多,心里的震撼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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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南一个偏僻的村子里,他们找到了那个在法院外哭诉的老太太,梁英。

老太太住的屋子,家徒四壁,墙上还挂着一张发黄的黑白遗照。

那是她的儿子,三十年前,跟她得了同一种病,因为吃不起药,活活被病痛折磨死了。

梁阿姨拉着检察官的手,老泪纵横:“我一个月退休金就一千块,瑞士的药,我一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半盒。要不是陆勇,我早就跟我儿子到地底下团聚去了。你们说,他的药不合法……那我们这些穷人的命,难道就合法地该死吗?谁来救我们的命啊?”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所有工作人员的心里。

他们见到了太多这样的故事。

他们亲眼看到,那些被法律定义为“假药”的药片,是如何支撑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维系着一个个濒临破碎的家庭。

调查持续了很长时间,最终,两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被清晰地摆在了检察院的案头上:

第一,陆勇代购药品,从未赚取过一分钱差价。他不是为了盈利。

第二,他代购的药品,确实有效,确实救了人。

这两个事实,让整个案件的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陆勇的行为,到底算不算犯罪?

一场激烈的争论,在检察院内部爆发了。

有人坚持,法不容情。

陆勇的行为触犯了法律,这是事实,就算初衷是好的,也应该承担法律责任,最多从轻判决。

但更多的人,却沉默了。

他们无法说服自己的良心,去起诉一个没有私心、救了上千条人命的“罪犯”。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检察长白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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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五十多岁,办了一辈子案子的男人,一宿未睡。

第二天,他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说出了一句足以载入中国司法史册的话:

“如果认定陆勇的行为构成犯罪,将背离刑事司法应有的价值观。法律,不能让好人做了好事,还要背黑锅!”

“我们,不能亲手把一个英雄,送进监狱!”

05 撤诉

白峰的决定,掷地有声。

在随后的检察委员会讨论中,超过九成的同事,举手支持了他的意见。

2015年1月27日,一个注定要被记住的日子。

湖南省沅江市人民检察院,正式向法院提交了《撤回起诉决定书》。

白峰亲自在这份司法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在文书里写道:“陆勇的行为,客观上虽然违反了国家对信用卡的管理秩序和药品的管理秩序,但其目的和用意是为病友寻求廉价的抗癌药品,是为了救助他人,且未从中牟利……其行为,社会危害性不大,尚不构成犯罪。”

当陆勇的律师把这份决定书拿到他面前时,这个从被捕到现在都未曾掉过一滴泪的汉子,看着纸上那段充满了人性光辉的文字,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赢了。

不,是他们赢了。

是那一千多个素未谋面的病友,用他们最朴素的善良和最坚定的信任,赢了。

是那些坚守良知的司法工作者,用他们的担当和勇气,赢了。

陆勇被无罪释放的那天,法院门口,挤满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病友。

他们拉着横幅,上面写着:“欢迎药侠陆勇回家!”

陆勇的案子,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整个中国社会的滔天巨浪。

媒体的大肆报道,让“天价药”、“医疗保障”、“司法温度”这些词,成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它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推了中国的医疗和司法体制一把。

这一推,直接推出了一片新天地。

故事并没有在陆勇走出监狱的那一刻就结束。

恰恰相反,一个更伟大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2018年,一部名为《我不是药神》的电影横空出世,席卷了全国的电影院。

陆勇的故事,以一种更具冲击力的方式,呈现在了亿万观众面前。

在电影的首映礼上,陆勇和主演徐峥并排站在一起。

面对外界的赞誉,陆勇有些不适应,他一直觉得自己没电影里演的那么伟大。

徐峥握着他的手,诚恳地对他说:“这部电影,小人物的部分属于我,而英雄的部分,永远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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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好电影的力量,超乎想象。

它让陆勇的抗争,变成了全社会的反思。

这股反思的力量,最终推动了制度的变革。

2017年,那个曾经压垮了无数家庭的救命神药“格列卫”,被正式纳入了国家医保目录,报销比例高达80%以上。

曾经两万多一盒的天价药,如今个人自付的部分,也就几百块钱。

2019年,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正式实施,其中明确规定,未经批准进口的少量境外已合法上市的药品,不再简单地以“假药”论处。

陆勇当年经历的法律困境,从制度上被彻底终结。

一个人的抗争,最终撬动了一个时代的进步。

而那个被时代浪潮推上风口浪尖的英雄,陆勇,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从一个“买药的人”,开始尝试转变为一个“做药的人”。

2019年,他利用自己积攒的人脉和影响力,在昆明成立了一家仿制药企业,引进印度的技术,希望能在中国本土,生产出更多老百姓吃得起的平价药。

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国内医疗物资极度紧缺。

大年初五,在所有人都对病毒避之不及的时候,陆勇却逆行飞往印度,跑遍了新德里大大小小的药店,自己掏钱,东拼西凑地买来了几千个护目镜和N95口罩,第一时间送回了武汉协和医院。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哪里有难,就往哪里冲,好像忘了自己还是一个需要终身服药的白血病患者。

如今,他那个曾经用来紧急求药的QQ群,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大家不再讨论去哪里买药,怎么省钱,而是开始像普通人一样,在群里分享日常,晒晒娃,聊聊家常,互相问候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大家都还好吗?”

陆勇偶尔也会在群里冒个泡,发一张自己在外出差的照片,背景是蓝天白云,阳光灿烂。

对于“药神”这个称呼,他始终是一笑置之。

他总说,自己不是神,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病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神,高居庙堂,虚无缥缈。

而侠,就在人间,有血有肉。

他不是药神。

他就是药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