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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中旬,第一阵锣鼓声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太皇河畔的五村间荡开涟漪。大树正蹲在院子里修补农具,听见声响,手中的活计停了下来。

“戏班子来了!”邻家孩童的欢呼声由远及近。

葵花从灶间探出头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今年来得比往年早呢!”

不多时,果然见两个戏班伙计敲锣打鼓地从门前经过。跟在后面看热闹的孩童越来越多,个个兴奋得小脸通红。

当天下午,春和班的伙计开始挨家挨户求赏钱。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伙计敲响了大树家的木门。

“大哥大嫂,春和班来咱们这唱七天大戏,还请多多帮衬!”伙计作揖道。

伙计连声道谢:“多谢大嫂!今晚头场戏是《木兰从军》,一定给大嫂留个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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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在城里王记豆腐坊帮忙,挣了几个钱,该热闹热闹!”徐瓦子爽朗地笑道。

伙计感激地收下钱。徐瓦子又道:“我有个朋友在城里开豆腐坊,我这就捎信让他送几板豆腐来,给你们添个菜!”

果然,傍晚时分,王路甲赶着驴车来了。车上装着三板雪白的豆腐。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虽然开着豆腐坊,却依然保持着庄稼人的朴实。

“听说村里来了戏班,我特意做了些豆腐送来!”王路甲一边卸货一边对许班主说,“各位走南闯北辛苦了,尝尝我们王记豆腐的味道!”

许景明连连道谢,要付钱,王路甲却执意不收:“这点心意算什么?只要班主和各位师傅喜欢就好!”

戏班里的厨子当晚就把豆腐做成了菜,或炖或煎,或拌或炒,吃得大家赞不绝口。从此,王路甲每天傍晚都送十斤豆腐来,戏班照单全收。他总是赶在开戏前到,卸了货就找个位置看戏。

“该花的钱不能省!一年到头,就盼着这几天乐呵乐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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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儿和添谷早就等不及了。甜儿今年十三四岁,添谷十六七岁,从早上起来就缠着母亲问什么时候去看戏。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西斜,陈攒金带着妻儿早早来到戏场。

戏台搭在太皇河畔的空地上,背靠潺潺流水,面朝开阔田野。帆布帷幕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台上的油灯已经点亮,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村民们陆续到来,互相打着招呼,谈论着今年的收成,猜测着今晚的戏码。孩童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不时被大人轻声呵斥。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几盏灯笼由远及近,原来是丘府的女眷们来了。祝小芝、李银锁在丫鬟的簇拥下缓步走来,刘桃子跟在后面,依然穿着她那件显眼的绛红色织锦袄子。

陈攒金一眼认出李银锁,那是李春生老爷的女儿,如今是丘世裕老爷的小妾。他赶紧拉着妻子和孩子上前请安:

“给李姨娘请安!多谢李老爷和夫人今年的关照,让我们一家有了好收成!”

陈攒金受宠若惊,连连道谢。甜儿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小手紧紧攥着铜钱,眼睛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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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声三响,戏开始了。今晚演的是《木兰从军》。当花木兰披挂上场时,台下顿时安静下来。只见她一个鹞子翻身,亮相漂亮,赢得满堂喝彩。

大树和葵花坐在人群中央。葵花看得入神,手中纳了一半的鞋底早已停下。当花木兰唱到“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时,葵花悄悄擦了擦眼角。

“要是咱们有个女儿,也该这么懂事!”她低声对大树说,大树此时忽然机灵起来,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这花木兰可是个孝女!替父从军,真是了不得!”

王路甲虽然常在城里,却很少看戏,看得目不转睛:“这扮相真好,唱得也好!”

刘桃子最是大方,每到精彩处就叫好打赏。她的丫鬟不时捧着红布包送到后台,引得观众阵阵羡慕的赞叹。

祝小芝虽然不像刘桃子那样外露,却也看得专注。李银锁更是全程目不转睛,手指随着锣鼓节奏轻轻叩击椅背。

第一出戏唱罢,祝小芝吩咐伙计散发瓜子花生。全场顿时热闹起来,孩子们争相捡拾,大人们也笑着接过。

甜儿和添谷各得了一大把瓜子,小心翼翼地装在口袋里。添谷舍不得一次吃完,数了又数,决定每天只吃十颗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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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春和班依次上演《长坂坡》、《霸王别姬》、《凤求凰》等剧目,场场精彩。

王路甲依旧每天送豆腐来,卸了货就挨着徐瓦子看戏。两人不时低声交谈,说到兴起时抚掌大笑。

第三天《霸王别姬》,虞姬舞剑那段,看得女人们纷纷落泪。葵花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连刘桃子也忍不住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李银锁更是泪光盈盈,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事。

刘桃子今日特意赏了一两银子,说是给演虞姬的那个姑娘添件新衣裳。

陈攒金一家每晚必到。甜儿和添谷最喜欢的是第四天的《凤求凰》,虽然看不太懂才子佳人的故事,但那华丽的戏服和婉转的唱腔让他们着迷。回家后,甜儿还用破布做了件水袖,学着戏里的样子甩来甩去。

第五天演《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出戏格外打动人心。当杜十娘站在船上,一件件丢弃百宝箱中的珍宝时,台下鸦雀无声。

葵花紧紧攥着衣角,喃喃自语:“这负心汉真该千刀万剐!”

连平日里粗声大气的徐瓦子也沉默了,良久才叹道:“这世上,有的人心比石头还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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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甲那日送完豆腐后没有立即回城,而是破例留下看完了整场戏。散场后,他对徐瓦子说:

“明天我早点关铺子,咱们好好看最后一场戏!”

最让人难忘的是第六天的《白蛇传》。当白娘子被压在雷峰塔下时,甜儿和添谷哭成了泪人。甜儿抽噎着问:

“哥哥,白娘子的儿子以后会不会救她出来?”添谷肯定地说:“一定会!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就连大树这样平日里十分木讷的汉子,也被这出戏打动。那晚回家的路上,他对葵花说:

“明年要是戏班还来,咱们多给些赏钱!”葵花连连点头:“该当的,该当的!”

最后一天,《连环计》唱得格外精彩。全班演员都使出浑身解数,锣鼓敲得震天响。台下观众也比往日更多,连邻村的人都赶来了。

刘桃子今日特别大方,又赏了二两银子。其他观众虽然不能再出钱,但喝彩声格外热烈。徐瓦子看得兴起,跳到台上抱拳道:

“各位师傅辛苦!我徐瓦子没什么本事,给大家行个礼,多谢这几日的精彩演出!”

台下爆发出阵阵笑声和掌声。戏毕落幕时,许景明带领全班演员上台谢幕。很多村民依依不舍,围在戏台前不肯离去。

甜儿和添谷跑到后台,想把前几天李银锁赏的铜钱送给戏班,被陈攒金及时拦住了:

“傻孩子,班主怎么会要你们的钱?快收好,明年买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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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路甲最后一次送完豆腐,特意多留了两板:“各位师傅带着路上吃。明年若还来太皇河,我王路甲的豆腐管够!”

徐瓦子拍拍他的肩:“好兄弟!明年咱们还一起看戏!”

第七天晚上唱完戏,戏班开始拆台。大树和几个村民主动过来帮忙,收拾戏箱,搬运道具。陈攒金送来一袋新米,说是给戏班路上做饭吃。葵花和其他妇人则送来了腌菜、饼子等干粮。

次日黎明,春和班收拾停当,三辆驴车缓缓驶离太皇河畔。很多村民自发前来送行,直到车队消失在晨雾中。

回村的路上,甜儿问陈攒金:“爹,戏班子明年还会来吗?”“会的,只要太皇河不干,春和班年年都会来!”

徐瓦子和王路甲站在村口,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这下又要闷一年了!”徐瓦子叹道。

王路甲笑道:“不怕,你常来城里找我,咱们说戏解闷!”

大树和葵花慢慢往家走,葵花突然说:“咱家后院的枣子今年结得特别好,明年戏班再来,我给他们蒸枣糕吃。”大树点点头,伸手替妻子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头发。

太皇河静静流淌,河面上的薄冰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乡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戏班带来的欢乐,却久久留在人们心中。在接下来的漫长冬日里,这些看戏的记忆将成为村民们最好的谈资,直到明年锣声再次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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