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兄弟嫌隙

这是一个关于兄弟的故事,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血脉同源,都源自那个名为“基辅罗斯”的古老母亲。

故事的开端,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在中国的南宋时期,东欧平原上还没有“俄罗斯”和“乌克兰”这两个泾渭分明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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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他们,都是东斯拉夫人,说着相似的语言,信奉着同一个东正教上帝,他们的文明中心,是一座名叫基辅的辉煌城市。

对于东斯拉夫民族而言,这场浩劫,来自东方。

13世纪中叶,一股来自东方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世界,它的名字,叫蒙古。

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带着草原的烈风和战马的嘶鸣,一路向西。

当拔都率领的蒙古铁骑出现在基辅罗斯的土地上时,曾经辉煌的文明不堪一击。

古老的城墙在投石机的轰鸣中坍塌,繁华的城市化为焦土,基辅罗斯的黄金时代,在蒙古人的马蹄之下,戛然而止。

这场共同的灾难,却成了兄弟二人命运的第一个岔路口。

在拔都建立的金帐汗国里,一个身影显得格外落寞而坚韧,他就是未来的“俄罗斯”。

包括莫斯科公国在内的基辅罗斯东北部诸公国,彻底沦为了蒙古人的附庸。

他们必须向大汗俯首称臣,缴纳沉重的贡赋,大公的继位甚至需要得到汗庭的册封。

这就是后来俄罗斯史学家笔下,那段长达二百余年的“鞑靼枷锁”。

这副枷锁是沉重的,也是深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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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古人的统治下,莫斯科的王公们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服从,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东方统治者那里,学到了一套全新的生存法则——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和绝对服从的君主权威。

他们明白,只有将权力牢牢攥在自己手中,才能在夹缝中生存,并伺机崛起。这是一种在屈辱中淬炼出的实用主义,一种为了生存可以不择手段的强悍。这种基因,深深地烙印在了日后俄罗斯帝国的骨血里。

与此同时,另一个兄弟——未来的“乌克兰”——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基辅罗斯的西南部,那片后来被称为“加利奇—沃伦公国”的土地,因为地处偏远,侥幸地躲过了蒙古铁骑最核心的毁灭性打击。

他们没有被直接纳入金帐汗国的版图,得以在废墟之上,艰难地维持着近百年的独立。

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

幸运的是,他们保留了更多古基辅罗斯的文化传统和相对松散的贵族政治结构。

在这里,王公的权力受到贵族会议(拉达)的制约,商业与手工业也得以缓慢复苏。

他们没有经历“鞑靼枷锁”,灵魂里少了几分东方式的专制烙印,多了几分欧洲式的自由气息。

不幸的是,这份独立是脆弱的。

当东北的兄弟在蒙古人的阴影下卧薪尝胆时,西南的兄弟却发现,自己正赤裸裸地暴露在西方强邻的觊觎之下。

西边的波兰、北边的立陶宛,都像饥饿的豺狼,对这片失去庇护的肥沃土地垂涎三尺。

终于,在1352年,这头孤狼还是倒下了。

波兰与立陶宛两国像分食猎物一样,瓜分了加利奇—沃伦公国。

加利奇和沃伦西部被波兰吞并,而基辅等核心地区则落入了立陶宛大公国之手。

从这一刻起,曾经的同胞兄弟,一个向东,在专制的熔炉中百炼成钢;

一个向西,在异族的统治下苦苦挣扎。

他们操持着日益分化的语言,仰望着同一个上帝,却走上了两条再也无法交汇的殊途。

命运的第一次分野,就此完成。

它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兄弟之间,为日后数百年的恩怨情仇,埋下了第一块沉重的基石。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改变一切。

又是两百年过去,东边的莫斯科公国已经摆脱了蒙古人的统治,并开始以“第三罗马”的继承者自居,迅速崛起,露出了咄咄逼人的锋芒。

这让它的西边邻居——波兰和立陶宛,感到了芒刺在背。

为了共同对抗这个强大的新对手,1569年7月,波兰王国与立陶宛大公国在卢布林城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联姻。

双方签署协议,正式合并为一个强大的国家: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

在卢布林那座华丽的会议大厅里,当两国贵族举杯欢庆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民族的命运,在这场盛宴中被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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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民族,就是乌克兰。

根据合并协议,原属立陶宛大公国管辖的乌克兰大部地区,被直接划归波兰王国统治。

存在了数百年的公国体制被全面取缔,取而代之的是波兰的行省制度。

这片广袤的黑土地,被划分为鲁西、基辅等六个行省,像一块巨大的蛋糕,被重新切分。

对于乌克兰人而言,这不仅仅是换了个统治者那么简单。

如果说立陶宛的统治还相对温和,那么波兰的统治,则是一副冰冷而沉重的枷锁。

波兰贵族像潮水般涌入乌克兰,他们夺取了最好的土地,将曾经拥有一定自由的乌克兰农民,一步步地变成了依附于土地的农奴。

更致命的打击,来自文化和宗教领域。

波兰人信奉天主教,而乌克兰人世代信奉东正教。

在波兰统治者眼中,东正教是“分裂”的、“野蛮”的,必须予以清除。

他们强制推行宗教合并,试图让乌克兰人改信天主教,接受波兰的语言和文化。

教堂被改建,神父被驱逐,传统的习俗被视为异端。

对于虔诚的乌克兰民众来说,这无异于对他们灵魂的践踏。

压迫的铁锤,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打在乌克兰民族的脊梁上。

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就在这片被压迫的土地上,一股桀骜不驯的力量正在悄然崛起。

在第聂伯河下游,有一片广阔而荒芜的草原,这里三不管地带,法律和秩序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群不愿忍受波兰贵族压迫的乌克兰人——逃亡的农奴、破产的市民、被剥夺土地的小贵族——聚集到了这里。

他们靠渔猎为生,更靠刀剑立足。

他们组织起纪律严明的军事团体,选举自己的首领(盖特曼),过着一种半耕半战、绝对自由的生活。

他们给自己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哥萨克。

“哥萨克”在突厥语中,意为“自由人”。

这群人,就是自由的化身。

他们能征善战,骑术精湛,来去如风。

他们时而受雇于波兰国王,去边境抵御鞑靼人的侵扰;时而又会因为无法忍受压迫,揭竿而起,将利刃刺向自己的雇主。

他们是乌克兰民族最坚硬的骨头,是反抗精神最鲜活的象征。

在这群哥萨克中,一个人的出现,即将把这股反抗的潜流,汇聚成一场滔天巨浪。

他的名字叫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

赫梅利尼茨基出身于一个乌克兰小贵族家庭,他受过良好教育,通晓多种语言,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哥萨克军官。

他本可以安稳地度过一生,但个人命运的悲剧,却与整个民族的苦难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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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飞扬跋扈的波兰贵族,不仅霸占了他的庄园,抢走了他的妻子,还活活打死了他的小儿子。

赫梅利尼茨基悲愤交加,他四处申诉,却求告无门。

波兰的法律,显然不会为一个“低等”的乌克兰哥萨克,去惩罚一位“高贵”的波兰绅士。

那一刻,个人的仇恨与民族的屈辱,在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不公的世道里,想要讨回公道,唯一的工具,就是手中的马刀。

他逃到了哥萨克的中心——扎波罗热,向所有哥萨克兄弟们控诉波兰人的暴行。他的血泪,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怒火。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恨,如同火山一般,瞬间爆发。

一场席卷整个乌克兰的大起义,即将拉开序幕。

压迫越深,反抗越烈。哥萨克的出现,为乌克兰的命运带来了新的变数,而赫梅利尼茨基,这位集国仇家恨于一身的悲情英雄,正站在这场历史风暴的中心。

他将带领他的人民,走向一条充满鲜血与抉择的未知道路。

02 血色盟约

历史有时候就像一场赌局,当你被逼到绝境,不得不押上一切时,你永远不知道打开骰盅的那一刻,等待你的是救赎,还是一个更深的深渊。

博格丹·赫梅利尼茨基,这位满怀国仇家恨的哥萨克领袖,此刻就站在这样一张巨大的赌桌前。

他成功了。

在他的领导下,哥萨克起义的烈火燃遍了整个乌克兰。

波兰贵族的庄园在燃烧,象征着压迫的城堡化为灰烬。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波兰老爷们,第一次尝到了乌克兰马刀的冰冷滋味。

起义军一度所向披靡,整个波兰-立陶宛联合王国都为之震动。

然而,战争从来不只是一腔热血。

联合王国毕竟是当时东欧的头号强国之一,当它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调集重兵进行残酷镇压时,赫梅利尼茨基和他的哥萨克军队开始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哥萨克们是天生的战士,但他们终究是民兵,缺乏正规的后勤、精良的火炮和源源不断的兵源。

战争陷入了残酷的拉锯战,乌克兰大地被鲜血浸透,起义军的力量正在一点点被消耗。

赫梅利尼茨基很清楚,单凭自己,赢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

他必须寻找一个强大的外援,一个能够与波兰抗衡的靠山。

他的目光,越过西部连绵的战火,投向了广袤的东方。

在那里,有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帝国——沙皇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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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沙俄,似乎是一个顺理成章的决定。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他们信仰同一个上帝。在那个宗教高于一切的年代,共同的东正教信仰,是连接彼此最天然、最牢固的纽带。

相比于异教徒波兰人,同宗同教的莫斯科沙皇,怎么看都更像“自己人”。

其次,他们血脉同源。

尽管已经分道扬镳数百年,但在遥远的记忆深处,他们都源自那个共同的母亲——基辅罗斯。

这种若有似无的亲缘关系,让投靠显得不那么屈辱,反而有几分“兄弟重逢”的意味。

最后,沙俄足够强大,且与波兰是世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于是,在经过反复的权衡与艰难的谈判后,历史的指针,最终指向了1654年的那个冬天。

地点,乌克兰小城佩列亚斯拉夫尔。

这一天,城中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气氛庄严肃穆。

赫梅利尼茨基与一众哥萨克长老们,在沙皇使臣瓦西里·布图尔林的见证下,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效忠仪式。

他们宣誓,向“东方的、虔信的、伟大的沙皇陛下”效忠。

随后,双方正式签订了那份在未来三百多年里,引发无数争议的——《佩列亚斯拉夫尔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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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协议,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充满了模糊与歧义的矛盾体。

在哥萨克们看来,这更像是一份军事盟约。我们承认你沙皇是大哥,在你罩着下打波兰人。

协议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乌克兰保留极大的自治权,传统的哥萨克盖特曼制度不变,民选的行政机构不变,独立的司法和财政体系不变,六万人的哥萨克军团建制也不变。除了不能自主搞外交,我们基本上还是我们,只是找了个强大的保护人而已。

但在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里,沙皇阿列克谢和他的大臣们,却用完全不同的眼光解读这份文件。

在他们看来,“效忠”和“臣服”这两个词,才是协议的灵魂。

什么自治权,那不过是沙皇对新归顺子民的恩赐,既然可以恩赐,自然也可以收回。

这根本不是什么结盟,而是离家多年的兄弟,终于回到了大家庭的怀抱,是“小俄罗斯”与“大俄罗斯”的重新合并。

一个致命的抉择,就此铸成。

乌克兰人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位可以倚靠的兄长,却没料到,这位兄长想要的,不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而是一个绝对服从的家人。

为了摆脱一个看得见的枷锁,他们懵懂地给自己套上了另一个看不见的、却更为坚固的绞索。

协议文本中那些刺眼的“臣服”字眼,如同魔鬼的契约,为日后三百年的民族悲剧,写下了第一个沉重的音符。

请君入瓮之后,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关门打狗了。

当然,沙皇们都是极有耐心的猎手,他们不会操之过急。

在随后的几十年里,沙俄一边与波兰反复拉锯,争夺对乌克兰的控制权,一边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不动声色地侵蚀着乌克兰的自治权力。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这锅温水被瞬间烧开了。

这个人,就是彼得一世,后世称之为“彼得大帝”。

彼得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他的眼里只有一件事——建立一个强大、统一、绝对中央集权的俄罗斯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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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阻碍这个目标的,无论是人还是制度,都必须被碾碎。

在他看来,乌克兰那套哥萨克自治制度,简直就是帝国身上的一块赘肉,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必须切除。

于是,削弱乌克兰自治权的动作,变得系统而露骨。

彼得的步步紧逼,让时任乌克兰盖特曼的伊万·马泽帕,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马泽帕是个极其复杂的人物。

他出身贵族,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既是勇猛的将领,也是精明的政治家。

他曾是彼得一世的宠臣和挚友,两人一度关系好到可以同床共枕。

然而,在个人友谊与民族命运之间,他最终必须做出选择。

导火索,是1700年爆发的大北方战争。

沙俄与北欧强国瑞典,为了争夺波罗的海的霸权大打出手。

战火很快蔓延到了乌克兰。

马泽帕请求彼得大帝派遣俄军,协助乌克兰共同抵御瑞典的入侵。

这本是《佩列亚斯拉夫尔协议》中沙俄应尽的“保护”义务。

然而,彼得的回复,却是一句冰冷的拒绝。

他命令马泽帕自己想办法,甚至还嘲讽哥萨克军队不堪一击。

这个回复,像一盆冰水,浇醒了马泽帕。

他终于看清了这位“挚友”的真实面目——在彼得的帝国蓝图中,乌克兰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时牺牲的战略缓冲地,乌克兰人的死活,根本无足轻重。

所谓的“保护”,不过是吞并的借口。

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屈辱感,在他心中翻腾。

与其坐以待毙,被沙俄慢慢吞噬,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能为乌克兰博一个独立的未来。

于是,在1708年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天,马泽帕做出了一个震惊整个欧洲的决定——他率领一部分哥萨克军队,转而与沙俄的敌人,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结盟。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赌上了乌克兰的国运。

然而,命运的天平并没有向他倾斜。

在1709年那场决定性的波尔塔瓦战役中,彼得大帝的俄军以绝对优势,击溃了瑞典与哥萨克的联军。

查理十二世狼狈逃窜,而马泽帕,这位试图为民族寻找出路的盖特曼,也在一年后流亡异乡,含恨而终。

他的独立梦想,化为了泡影。

这场失败,对于乌克兰而言是灾难性的。

马泽帕的“叛乱”,给了彼得大帝一个千载难逢的、彻底解决乌克兰问题的完美借口。

从此,在俄罗斯的官方史书中,伊万·马泽帕被钉在了“叛徒”的耻辱柱上,他的名字成了背信弃义的代名词,东正教会甚至对他施以了最严厉的“绝罚”,诅咒他永世不得超生。

但在乌克兰人的心中,尤其是在后世的民族主义者眼中,他却是一位敢于反抗暴政、追求独立的悲情英雄,一个被尊为“国父”的先行者。

彼得大帝用利剑劈开了乌克兰自治的大门,而将这扇门彻底焊死的,是一位女人。

她就是叶卡捷琳娜二世,俄罗斯历史上与彼得大帝齐名的“女皇”。

如果说彼得的手段是暴烈的、直接的,那么叶卡捷琳娜的手段,则更为阴柔,也更为致命。

她对乌克兰的政策,可以总结为三个步骤,一步比一步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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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废除盖特曼。

1764年,叶卡捷琳娜颁布诏书,正式废除了乌克兰的盖特曼制度。

这个延续了百余年、象征着乌克兰自治的最高职位,从此在历史上消失。

没有了首领的哥萨克,就像一群失去了头狼的狼群,再也无法形成统一的力量。

第二步,解散哥萨克。

乌克兰自治的核心军事力量,是那群驻扎在第聂伯河下游的扎波罗热哥萨克。

他们是乌克兰自由精神的堡垒。

叶卡捷琳娜很清楚,只要这支力量还存在,乌克兰人的反抗就不会停止。

1775年,在取得了对土耳其战争的胜利后,沙俄已经打通了黑海出海口,哥萨克作为边境守护者的利用价值也已消失。

女皇毫不犹豫地下令,俄国正规军突袭了扎波罗热哥萨克的营地“塞契”,将其经营了几个世纪的防御工事夷为平地。

那一夜,据说一位年迈的哥萨克头目,在俄军面前,拒绝交出象征着盖特曼权力的权杖。

他当众将权杖用力折断,一半狠狠地插入第聂伯河畔的泥土,另一半则秘密交给了一位年轻的哥萨克。

他嘶哑着嗓子说:“他们可以摧毁我们的营地,但自由的种子,终将在这里再次发芽。”

哥萨克头目们或被流放,或被遣散,普通的哥萨克则被强行编入俄国军队,或者干脆沦为农奴。

那支曾让整个东欧闻风丧胆的哥萨克军团,就这样被彻底肢解。

第三步,行政一体化。

做完了前面两步,最后一步便水到渠成。

叶卡捷琳娜撤销了管理乌克兰事务的“小俄罗斯衙门”,在乌克兰全境设立了与俄国本土完全相同的总督辖区。

同时,她在当地全面推行俄国的农奴制和行政体系。

更高明的是,她还懂得“胡萝卜加大棒”的道理。

一方面残酷镇压反抗,另一方面则极力拉拢乌克兰的上层精英。

1785年,她颁布《贵族特权诏书》,赋予乌克兰贵族与俄罗斯贵族完全同等的地位和权利。

这意味着,只要你肯放弃自己的民族认同,说俄语,学俄国礼仪,效忠女皇,你就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这一招釜底抽薪,效果显著。

大批乌克兰贵族精英,为了保住自己的特权,争先恐后地“俄罗斯化”,逐渐与自己的民族和土地割裂开来。

至此,叶卡捷琳娜用她那微笑的利剑,完成了彼得大帝未竟的事业。

曾经那个拥有高度自治权的乌克兰,已经从法理到事实上,彻底沦为了沙俄帝国的一个“普通行省”。

长达三百年的合并之路,最终走到了吞噬的终点。好

03 禁锢的灵魂

征服一片土地,靠的是刀剑;而要征服一个民族,则需要磨灭它的记忆。

当叶卡捷琳娜二世将乌克兰的行政建制彻底纳入帝国版图后,她的继任者们便开始了一项更为宏大,也更为艰难的工程——对乌克兰民族的灵魂进行格式化,然后装入一个名为“俄罗斯”的操作系统。

这项工程,就是贯穿整个19世纪的“俄罗斯化”政策。

其核心逻辑非常简单粗暴:在这个统一而伟大的俄罗斯帝国里,只应该有一种声音——俄语;

只应该有一种文化——俄罗斯文化;

也只应该有一种历史记忆——那就是俄罗斯的历史。

至于乌克兰语、乌克兰文化、乌克兰历史……对不起,那些都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它们只是“大俄罗斯”文化下一个不规范的、充满乡土气息的“方言分支”,需要被纠正,被统一。

一场没有硝烟,却直指灵魂的战争,在乌克兰的土地上悄然打响。

19世纪中叶,基辅。

这座曾经的基辅罗斯古都,如今已经是沙俄帝国西南地区的重要城市。

城中新建的圣弗拉基米尔大学(今基辅国立大学),红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重。

在一间宽敞的教室里,一位留着络腮胡的教授,正用字正腔圆的俄语,向台下的年轻学子们讲授着帝国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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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洪亮而权威,讲述着莫斯科公国如何团结罗斯诸邦,摆脱鞑靼人的枷锁;

讲述着彼得大帝如何励精图治,打开通往欧洲的窗户;

讲述着叶卡捷琳娜女皇如何开疆拓土,奠定帝国的辉煌。

在这些宏大的叙事中,“乌克兰”这个词,几乎是缺席的。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着中央王朝俯视边陲意味的词——“小俄罗斯”。

教科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小俄罗斯”自古以来就是俄罗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里的居民说的“小俄罗斯方言”,需要被标准的、优美的俄语所规范。

历史被重新编撰,赫梅利尼茨基的起义,被定义为“小俄罗斯人民对回归祖国母亲怀抱的热切期盼”;

而马泽帕,则是一个十恶不赦、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大叛徒。

这就是官方设定的“正确记忆”。

课堂上的学生们,大多是乌克兰当地贵族或富裕家庭的子弟,他们穿着得体的俄式制服,安静地听讲,认真地做着笔记。

从表面上看,教化的效果似乎相当不错。

他们中的许多人,未来将成为帝国的官员、军官或学者,成为“俄罗斯化”政策最坚定的拥护者和执行者。

然而,思想的火种,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里悄然燃烧。

课堂之外,当夜幕降临,在宿舍昏暗的烛光下,一些学生会秘密地聚在一起,传阅着一些破旧的手抄本。

那上面写的,不是普希金或莱蒙托夫,而是一个名叫塔拉斯·舍甫琴科的人写的诗。

舍甫琴科,一个出身农奴的乌克兰诗人、画家。

他的身世,就是整个乌"克兰民族苦难的缩影。

他的诗,是用最纯正、最地道的乌克兰语写成的。

诗句里没有帝国的宏大叙事,只有对故乡辽阔草原的深情眷恋,对哥萨克自由精神的热情赞颂,以及对沙皇专制统治最深沉、最痛苦的控诉。

“……在自己的家园,却没有自己的真理,没有力量,也没有自由……”

这些诗句,像一把把尖锐的锥子,刺破了官方历史那层华丽的谎言,唤醒了年轻人心中沉睡的民族情感。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原来有着如此不同的一段记忆;

自己的母语,原来可以谱写出如此动人的篇章。

官方在课堂上用俄语构建着一个统一的帝国神话,而舍甫琴科的诗,则在地下用乌克兰语守护着一个民族不屈的灵魂。

一场关于语言、记忆和身份认同的文化战争,就这样在明暗两面激烈地进行着。

压制者与反抗者,在年轻一代的心灵战场上,展开了无声的较量。

如果说,之前的“俄罗斯化”政策,还多少带着一些“教化”和“引导”的温情面纱,那么到了19世纪下半叶,这层面纱被彻底撕下,露出了狰狞而粗暴的本来面目。

1876年5月,德国的温泉度假胜地,厄姆斯。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这位以解放农奴而闻名于世的“改革沙皇”,在这里签署了一道后来被称为《厄姆斯法令》的敕令。

这道法令,可以说是将沙俄帝国的文化专制主义推向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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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内容,简单来说,就是要从物理上、从公共领域里,彻底消灭“乌克兰语”这个存在。

法令严厉禁止:

在国内出版和发行任何乌克兰语的书籍、小册子和翻译作品。

从国外输入任何乌克兰语的印刷品。

用乌克兰语进行任何戏剧表演、公开演讲和歌曲演唱。

在学校里教授乌克兰语。

甚至,连乐谱上的乌克兰语歌词,都必须用俄语标注。

一夜之间,乌克兰语成了一种“非法语言”。

它被逐出了学校、剧院、出版社,只能退回到乡间农舍的厨房里,在母亲对孩子的低语中,艰难地延续着生命。

这已经不是文化压制了,这是一种文化的“种族灭绝”。

沙皇政府试图通过这种极端高压的手段,让乌克兰民族变成一个失语的民族,一个遗忘了自己是谁的民族。

然而,他们终究是低估了文化与记忆的韧性。

就在《厄姆斯法令》的墨迹尚未干透之时,反抗的火种,在另一个地方被点燃。

这个地方,叫利沃夫。

利沃夫,以及它所在的加利西亚地区,在历史上被波兰瓜分后,又辗转落入了奥匈帝国之手。

相比于沙俄帝国铁板一块的专制统治,奥匈帝国是一个多民族的“拼凑帝国”,其内部的统治相对宽松。

在这里,乌克兰语的使用和乌克兰文化的研究,并没有被严厉禁止。

于是,利沃夫成了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境外根据地”。

在利沃夫那些狭窄古老街道的某个地下室里,印刷机在烛光下彻夜不息地轰鸣着。

乌克兰的民族主义者们,冒着极大的风险,在这里印刷被沙俄列为禁书的舍甫琴科诗集、乌克兰历史著作,以及用乌克兰语写成的小说和文章。

然后,这些“精神食粮”会被打包成不起眼的货物,通过各种秘密渠道,像涓涓细流一样,偷运回沙俄统治下的乌克兰地区。

每一个运送者,都可能面临被逮捕、被流放西伯利亚的命运。

有一个年轻的学者,就因为在基辅的家中私藏了从利沃夫运来的“禁书”而被捕。

在法庭上,面对俄国法官的审判,他放弃了用俄语为自己辩护。

他挺直了胸膛,用清澈而坚定的乌克兰语,高声朗诵起舍甫琴科的诗篇。

他的声音在庄严的法庭里回荡,每一个词语,都像是在控诉这个禁锢灵魂的时代。

最终,他被判处流放。

但在他被带走的那一刻,旁听席上许多乌克兰人的眼中,都燃起了同样的火焰。

沙皇的法令可以禁止书籍的出版,却无法禁止思想的传播。

越是禁锢,反抗的意志就越是顽强;

越是试图抹去一种语言,这种语言在人们心中的分量,反而会变得越重。

沙俄的极端高压政策,非但没能消灭乌克兰的民族认同,反而像一个严苛的教官,把它锤炼得更加纯粹,更加坚定。

04 红色悲剧

沙皇的宝座最终在革命的烈火中化为灰烬,但对于乌克兰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而言,这并不意味着苦难的终结。

旧的帝国崩溃了,新的帝国正在废墟上崛起。

它的旗帜是红色的,它承诺给人民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天堂。

然而,通往天堂的道路,有时候,恰恰是由地狱的砖石铺就的。

在经历了德国、奥匈、白军、波兰等多方势力轮番登场的四年血腥混战后,乌克兰最终被撕裂成两半。

西乌克兰沦为波兰的殖民地,而东乌克兰,则以“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名义,成为了新生的苏维埃联盟最初的加盟国之一。

乌克兰人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尽管这个国家的主权,从一开始就牢牢掌握在莫斯科的手中。

起初,日子似乎还过得去。

列宁推行“本土化”政策,一度鼓励乌克兰语言和文化的发展,仿佛昔日沙皇的文化枷锁已经一去不复返。

但这一切,都随着一个人的上台而戛然而止。

这个人,就是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朱加什维利,我们更熟悉他另一个名字——斯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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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是一个钢铁巨人,他的意志就是苏联的法律。

他有一个宏伟的梦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这个落后的农业国,变成一个能够与整个西方世界抗衡的强大工业国。

工业化需要钱,需要机器,需要技术。

钱从哪里来?

作为一个农业大国,苏联当时能拿得出手的硬通货,就是粮食。

于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逻辑链条形成了:

为了国家的工业化,必须出口大量的粮食;

为了出口大量的粮食,必须从农民手中征集到足够的粮食;

而为了最高效地征集粮食,必须将千百万分散的小农,整合进国家可以完全控制的集体农庄里。

这个逻辑的终点,就是一场席卷全国的、名为“农业集体化”的狂飙运动。

而乌克兰,这片以“欧洲粮仓”闻名的肥沃黑土地,不幸地,正处在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1932年的秋天,乌克兰的一个村庄。

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金色的麦浪本应预示着富足和希望。

然而,村民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喜悦,只有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队队由工人、党员和秘密警察组成的征粮队,开进了村庄。

他们不是来收购粮食的,他们是来“征集”的,或者说,是来没收的。

国家下达的粮食征购指标,高得离谱,完全超出了土地的产出和农民的承受能力。

但对于征粮队来说,指标就是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成。

他们闯入每一户农家,像一群饿狼。

他们用刺刀撬开地板,捅破墙壁,翻遍床底和阁楼,搜寻任何可能藏匿粮食的地方。

他们不仅拿走了谷仓里的粮食,还抢走了农民留作过冬口粮的面粉,甚至连准备来年春天播种的种子粮,都被搜刮一空。

一位老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征粮队员,给他嗷嗷待哺的孙子留下最后一点麦麸。

回答他的,是冰冷的枪托和一句呵斥:“你在破坏苏维埃的工业化建设!”

任何形式的反抗,都会被立刻定性为“富农的破坏活动”。

“富农”这个词,在当时是一个可以置人于死地的标签。

你可能仅仅因为养了一头牛,或者雇过一个短工,就会被划为“富农阶级”,成为国家的敌人。

对付敌人,自然要用最残酷的手段。

财产被没收,人被流放,甚至被当场处决。

村庄里,哭喊声、咒骂声、枪声,此起彼伏。

曾经宁静的田园,变成了一个人间地狱。冷酷无情的国家机器,正以建设未来的名义,碾碎着眼前的现在。

那些绝望的乌克兰农民,成了这部宏大机器运转时,最先被消耗掉的燃料。

当乌克兰的村庄里,饥饿如同瘟疫一般开始蔓延时,关于饥荒的紧急报告,雪片般地飞向了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

时任哈尔科夫(当时乌克兰的首都)州委第一书记的捷列霍夫,鼓起勇气,当面向斯大林汇报了乌克兰饿殍遍野的惨状。

然而,在斯大林那间著名的办公室里,他得到的,不是领袖的同情与援助,而是近乎侮辱的嘲讽。

斯大林抽着烟斗,用他那特有的、平静而冷酷的格鲁吉亚口音说道:“有人告诉我,你,捷列霍夫同志,是个出色的演说家。看得出来,你真的很会讲故事,编造这样一个关于饥荒的故事来吓唬我们。但是这办不到。”

在斯大林看来,根本不存在什么天灾,所谓的“饥荒”,不过是乌克兰农民,尤其是那些心怀不满的“民族主义分子”,为了对抗集体化,故意怠工、藏匿粮食的结果。

这是对苏维埃政权的公然挑衅和破坏。

对于挑衅,他的回应从来只有一个——更加猛烈的打击。

很快,捷列霍夫被解除了职务。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由斯大林亲自签发的、更加严厉的密令。

其中最致命的一道,是1933年1月22日,由斯大林和莫洛托夫共同签署的“关于禁止饥饿农民大规模迁移”的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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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密令,彻底封死了乌克兰饥民的最后一条生路。

文件将农民的出逃行为,定性为“苏维埃政权的敌人、社会革命党人和波兰间谍机构组织的破坏行为”,目的就是“为了发动农民来反对苏维埃政权和集体农庄”。

乌克兰的边境被军队和警察封锁,火车站、交通要道设立了无数关卡。

成千上万试图逃往俄罗斯或者其他地区求生的饥民,被拦截、逮捕,然后遣返回他们那早已空无一粒粮食的村庄,等待死亡。

乌克兰,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看不见的“饥饿集中营”。

与此同时,一个无比讽刺的画面正在上演:当乌克兰农民在饥饿中啃食树皮、挣扎死去时,一列列满载着从他们手中夺走的粮食的火车,正源源不断地驶向黑海的港口。这些粮食将被装上货船,运往西方,为斯大林的宏伟工业化蓝图,换取宝贵的外汇和机器。

国家工业化的宏大叙事,就这样建立在了数百万农民的尸骨之上。

宏伟的第聂伯河水电站的灯光,与乌克兰村庄里熄灭的生命之火,形成了那个时代最黑暗、最强烈的对比。

权力的冷血与傲慢,在这场人为制造的悲剧中,暴露无遗。

1933年的春天,本应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但在乌克兰的城市街头,死亡的气息却浓得化不开。

尽管城市里的粮食供应比农村要好一些,但饥饿的阴影同样无处不在。

每天清晨,都会有专门的车辆,沿街收集那些在前一天夜里饿死在街头的尸体。

人们对此已经麻木了。

街边的饿殍,和路边的石块一样,引不起行人一丝一毫的侧目。

一个孩子在路边,眼神空洞地啃着一块树皮,他的母亲,或许已经倒在了不远处的某个角落。

然而,官方的报纸和广播里,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媒体上连篇累牍地报道着集体农庄的丰硕成果,赞美着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胜利。

关于饥荒,一个字都不能提,仿佛它从未发生过。

国际社会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一些非政府组织,在得知乌克兰发生严重饥荒后,曾提出愿意提供粮食援助。

但这些善意的请求,都被苏联政府以“境内不存在饥荒”为由,断然拒绝。

对于斯大林来说,承认饥荒,就等于承认自己政策的失败,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国家的形象和领袖的权威,远比数百万人的生命更重要。

就在这片被谎言和死亡笼罩的土地上,一个孤独的声音,试图刺破这层厚重的铁幕。

他叫加雷斯·琼斯,一位年轻的英国记者。

他不相信苏联官方的宣传,凭借着自己曾担任过英国前首相劳合·乔治顾问的身份,伪装成去参观拖拉机工厂,设法潜入了被严密封锁的乌克兰农村。

他亲眼目睹了那地狱般的惨状: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活着的人像幽灵一样在寻找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他在日记中写道:“我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到处都是哭声:‘我们没有面包了,我们快要饿死了!’”

琼斯冒着生命危险,将这些第一手的见闻带回了西方,并发表了震惊世界的报道,揭露了乌克兰大饥荒的真相。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当时弥漫于西方知识界的亲苏浪潮所淹没。

许多著名的西方记者和作家,比如《纽约时报》驻莫斯科的记者沃尔特·杜兰蒂,为了维护自己与苏联政府的良好关系,公开发文否认饥荒的存在,将琼斯的报道斥为“危言耸听的谣言”。

真相被掩盖,悲剧在沉默中继续。

这场后来被乌克兰人称为“Holodomor”(意为“饥饿灭绝”)的大饥荒,最终造成了数百万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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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的数字,至今仍有争议,但它在乌克兰民族的集体记忆中,留下了一道永不愈合的、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道伤口,比历史上任何一次战争和征服,都更加深刻,更加疼痛。

因为它不仅仅是关于死亡,更是关于被背叛、被牺牲、被蓄意抹杀的集体创伤。

这笔血债,成为了日后俄乌两个民族之间,最难以跨越的鸿沟。

05 撕裂的身份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有时候,一个民族最深重的灾难,也可能成为其寻求解放的契机。

乌克兰大饥荒的恐怖记忆,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印在乌克兰人的灵魂深处。

它让许多人彻底看清了一件事:无论是白色的沙皇,还是红色的苏维埃,只要权力的中心在莫斯科,乌克兰就永远摆脱不了被控制、被牺牲的命运。

独立的渴望,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在沉默中积蓄着力量。

它只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整个世界天翻地覆的机会,就能喷薄而出。

1939年,这个机会来了。

希特勒的纳粹德国闪击波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斯大林以“建立东方防线”为名,与希特勒背靠背地瓜分了波兰。

苏联红军兵不血刃地占据了波兰东部,包括历史上属于乌克兰的西部地区。

就这样,在两个独裁者的交易中,东西乌克兰“合二为一”,讽刺性地实现了“统一”。

但这种表面的统一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

对于许多饱受苏联压迫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来说,一个新的、看似可行的选项,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既然苏联是我们的头号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会不会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个“敌人的敌人”,就是纳粹德国。

在当时许多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看来,德国人似乎是解放的希望。

他们纪律严明,装备精良,而且与苏联势不两立。

借助德国的力量,赶走苏联人,实现乌克兰的独立建国,这似乎是一条逻辑上完全说得通的道路。

这个想法的核心人物,是一个名叫斯捷潘·班德拉的激进民族主义领袖。

班德拉是个狠角色,年轻、狂热、不择手段。

他领导的“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组织”(OUN)信奉一种极端的民族主义思想,为了乌克兰的独立,可以与任何人合作,也可以对任何人拔刀,包括波兰人、犹太人,当然,还有他们最痛恨的俄罗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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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

德军以闪电般的速度,撕开了苏联的西部防线,长驱直入。

当德军的坦克开进西乌克兰重镇利沃夫时,班德拉的追随者们欣喜若狂。

他们认为,解放的时刻到了。

6月30日,就在德军占领利沃夫的当天,班德拉的副手雅罗斯拉夫·斯特茨科,在城中的广播电台里,单方面向全世界宣布:“乌克兰国,已宣告成立!”

这份仓促的“独立宣言”,充满了对未来的天真幻想。

他们热情洋溢地表示,新生的乌克兰国,“将与伟大的国家社会主义德国紧密合作,在阿道夫·希特勒的领导下,在全世界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一腔热情,完全是自作多情。

希特勒对乌克兰的兴趣,不在于它的独立,而在于它的土地、粮食和资源。

在他的种族主义理论里,斯拉夫人是“劣等民族”,只配为德意志的“优等民族”充当奴隶。

一个独立的乌克兰国家,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所谓的“解放者”,露出了比苏联人更加狰狞的面目。

纳粹的反应迅速而无情。仅仅几天之后,班德拉、斯特茨科等一众民族主义领袖,就被德国人逮捕,关进了集中营。

那份刚刚发表的“独立宣言”,成了一张废纸。

这场短暂而幼稚的“独立”闹剧,让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们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和悲剧的境地。

他们试图在两个魔鬼——斯大林和希特勒——之间寻找出路,结果却被两个魔鬼轮番玩弄和抛弃。

更致命的是,这段与纳粹短暂的“合作”历史,成了一个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

在战后的苏联官方叙事中,班德拉和他的追随者被定性为“法西斯匪帮”、“纳粹的走狗”,成为了邪恶的代名词。

而在独立的乌克兰,尤其是在西部地区,班德拉却被许多人视为反抗苏联暴政、追求民族独立的英雄。

关于他的评价,成为了日后撕裂乌克兰社会、激化俄乌矛盾的一个重要引爆点。

英雄还是叛徒?

一个人的历史定位,取决于你站在谁的立场上。

这种身份认同的根本性分裂,预示着这个国家未来的坎坷命运。

战争结束了。

乌克兰全境再次回到了苏联的版图。

在战后的几十年里,俄乌关系在苏联这个“大家庭”的框架下,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和平与“兄弟情谊”。

但历史的伤痕,从未真正愈合,只是被强大的国家机器暂时掩盖了而已。

就在这种平静之下,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决定,却为未来的冲突,埋下了一颗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

1954年,为了纪念《佩列亚斯拉夫尔协议》签订300周年,也为了彰显苏联各民族的“牢不可破的友谊”,时任苏联最高领导人尼基塔·赫鲁晓夫,主导做出了一个决定:将行政上一直隶属于俄罗斯联邦的克里米亚半岛,划归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管辖。

赫鲁晓夫本人与乌克兰有着深厚的渊源,他的政治生涯可以说是在乌克兰起步的。

这个决定,在当时看来,或许有几分“衣锦还乡,回馈乡里”的意味。

在那个年代,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反正都是在一个国家内部,把一个州的管辖权从一个加盟共和国,挪到另一个加盟共和国,就像把左口袋里的东西,放到右口袋里一样,不过是一次行政区划的调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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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想到,这个“大家庭”,有一天会分崩离析。

克里米亚,这个黑海上的战略要地,居民以俄罗斯族为主,又是俄罗斯黑海舰队的基地所在,其归属问题,本身就极为敏感。

赫鲁晓夫这个看似象征“兄弟情谊”的政治姿态,在几十年后,当苏联帝国轰然倒塌时,瞬间变成了一枚引爆俄乌冲突的核弹。

1991年,苏联解体。乌克兰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独立。

然而,摆脱了莫斯科的控制,并不意味着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独立的乌克兰,像一艘迷航的巨轮,在亲俄与亲西方两条航线之间,反复摇摆,痛苦挣扎。

历史的旧账,被一笔笔地翻了出来。

大饥荒的责任谁来负?

班德拉到底是英雄还是法西斯?

官方语言应该是乌克兰语还是俄乌双语?

应该加入俄罗斯主导的独联体,还是拥抱西方的北约和欧盟?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割裂着乌克兰的社会。

东部和南部地区,那里的人们说俄语,信奉东正教,与俄罗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西部地区,则在历史上受波兰和奥匈帝国影响更深,民族认同感更强,对俄罗斯充满了警惕和怨恨。

这种撕裂,最终在21世纪的基辅独立广场上,以最激烈的方式爆发。

无论是2004年的“橙色革命”,还是2014年的“广场革命”,其本质,都是乌克兰内部亲俄与亲西方两种发展道路的生死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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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每一次对决的背后,都少不了俄罗斯那只巨大的、无形的手。

当乌克兰的民选总统,因为拒绝签署与欧盟的联系国协定,而被愤怒的民众赶下台时,俄罗斯的忍耐也达到了极限。

在克里姆林宫的主人普京看来,乌克兰倒向西方,是对俄罗斯核心战略利益的致命背叛。

他那句著名的论断“乌克兰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国家”深深地刺痛了每一个乌克兰人的民族自尊心。

于是,克里米亚的“赠礼”被强行收回,乌克兰东部的顿巴斯地区燃起了战火。

历史的恩怨,终于在现实中兑现。

在一次纪念二战胜利的活动中,基辅街头发生过这样一幕:一位胸前挂满勋章、曾参加过苏联红军解放乌克兰的乌克兰老兵,与一位将“乌克兰起义军”(班德拉的武装力量)视为民族英雄的年轻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老兵指着年轻人的鼻子,怒斥他是“法西斯余孽”,是民族的叛徒。

而年轻人则毫不畏惧地反问他:“你为之战斗的那个国家,给我们带来了大饥荒!你所谓的解放,是解放了我们的土地,还是禁锢了我们的灵魂?”

这场对话,没有答案。

它浓缩了乌克兰内部,以及俄乌之间,对于历史记忆的根本性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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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这种分裂,在2022年的春天,演变成了全面战争的炮火。

曾经的兄弟民族,如今兵戎相见。

历史的伤痕被再次撕开,鲜血淋漓。

无论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承受代价的,终归是两国的普通百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碾压过无数无辜的生命,留下的,是一道漫长而黑暗的轨迹。未来的和解之路,必将铺满荆棘,遥远而艰难。

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或许,就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