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6月3日清晨，长江阳逻段的雾像薄纱贴在水面。
老渔夫摇着船撒网，网刚沉底就被拽得发紧，他以为是大鱼，使劲往上拉，浮上来的东西却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具肿胀的遗体，裹着湿冷的飞行服。
面孔被泥沙糊得看不清，只有左腕一块铜壳空军表还亮着暗光。
老渔夫用糙手擦掉表盖的泥，一翻，三个字赫然在目：陈怀民。
旁边的渔夫“妈呀”一声叫出来。
这个名字，整个长江两岸的人都熟四月二十九日武汉空战，驾机撞向日寇的空中英雄，原来在江底睡了一个多月。
镇江少年，把“骨气”刻进骨子里
父亲陈子祥是同盟会元老，跟着孙中山闹革命；母亲操持丝绸作坊，家境殷实却从不娇惯孩子。
饭桌上，父亲常说的不是“多吃点”，而是“中国人，腰杆不能软”。
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来，十五岁的陈怀民正趴在桌上写作业。
他把课本“啪”地掼在桌上，冲着父亲喊：“国都要没了，读书有什么用！”
十五岁的孩子能有这觉悟，跟家里的教育分不开。
换作别的家长，可能会骂孩子胡闹。
陈子祥没骂，默默递给他一张抗日义勇军的申报表，只说了句：“想好了就去，别给陈家丢人。”
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十九路军在上海浴血。
陈怀民连夜收拾行李，揣着母亲给的几块银元就出了门。
加入学生抗日义勇军后，别人练射击练一小时，他练三小时；别人休息时打牌，他抱着军事地图啃。
教官问他何苦这么拼，他答得干脆：“我要杀更多日本人。”
那时候的他，瘦得像根竹竿，可眼神里的光，比枪膛里的火还烈。
笕桥航校，把翅膀磨得比钢硬
地面上的战斗，满足不了陈怀民的野心。
他知道，要治住日本侵略者，得飞得比他们高。
1933年，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招生，他立马报了名。
这所学校被称为“中国空军摇篮”，但更像“地狱”。
第一次失重训练，三分之一的学员直接被淘汰，有人吐得昏天黑地，陈怀民也吐，但吐完接着练。
还有一次单飞，他驾驶的教练机刚升空，发动机突然熄火。
塔台的嘶吼通过耳机传过来，“跳伞！快跳伞！”他没动，手指死死攥着操纵杆。
机舱里的警报声刺耳，他盯着仪表盘，一点点调整姿态，最后硬是把失控的飞机迫降在一片稻田里。
机身撞在田埂上，机翼断了，他被甩出去好几米，浑身是伤。
医生说他命大，他笑着说：“我命硬，留着杀鬼子。”
1936年毕业时，他拿了第五期第一名，所有科目都是满分。
分配到精锐的第四大队那天，他摸着新战机的机身，往口袋里塞了封家书。
那不是乡愁，是提醒自己，身后站着四万万同胞。
1938年4月29日，日本天皇生日。
日军想拿“拿下武汉”当寿礼，三十六架轰炸机带着十二架战斗机，黑压压地扑向江城。
中国空军紧急升空，陈怀民驾驶着伊-15战机，第一个冲了出去。
十分钟内，他咬着两架敌机的尾巴，机关炮一吼，两架敌机拖着黑烟扎进长江。
可麻烦也来了，五架日机把他团团围住。
子弹打穿了油箱，座舱瞬间燃起烈火。
塔台又在喊“跳伞”，他却突然笑了，猛地拉杆，战机带着火焰，像一柄烧红的剑，直撞向日军“红武士”高桥宪一的座机。
“轰”的一声巨响，两机相撞的火球在长江上空炸开。
二十二岁的陈怀民，把自己变成了最亮的一颗星。
长江作证，英雄从未被忘记
空战结束后，陈怀民就“失踪”了。
家里人天天在长江边等，母亲魏静诚眼睛都哭肿了，却不敢歇。
一个月零五天后，阳逻段的江面上，浮出了两具遗体。
一具是陈怀民，手腕上的表还好好的；另一具是高桥宪一，贴身衣袋里有封妻子写的信：“做了飞行员的妻子，总是守着孤凄的日子……”
昔日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今被同一条江水抱着，像两块被战争打碎的瓷片。
噩耗传到镇江，母亲魏静诚当场昏了过去。
醒来后，她不吃不喝，哭了三天三夜，最后眼睛里流不出泪，彻底瞎了。
父亲陈子祥接待慰问的人，只说了一句话：“怀民之死，得其所哉，可惜他为国做的还太少。”
更让人揪心的是陈怀民的未婚妻王璐璐。
这个浙江大学的才女，曾在西湖边跟他约定，抗战胜利就结婚。
她在报纸上看到撞机的消息，失魂落魄地在两人常去的码头、柳荫下转。
5月底，她穿上陈怀民送的淡青色旗袍，纵身跳进了长江。
本来想，战争年代的牺牲或许会被时间冲淡，但看到这些，才发现英雄的故事从来都是连串的。
妹妹陈天乐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陈难”，一个“难”字，装下了国破家碎的所有痛。
1938年6月5日，汉口总商会门前挤满了人。
两万多市民自发来送陈怀民，挽联堆得像山，花圈从街头排到街尾。
周恩来送来“捐躯报国”的横幅，冯玉祥挥笔写了“正气浩然”。
那天，武汉的电车停驶三分钟，江轮的汽笛一起长鸣，江汉关的钟声在江城上空飘了很久。
一座城市，为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停下了脚步。
如今，汉口有“陈怀民路”，镇江有“怀民村”，常州的纪念馆里，那块刻着名字的铜表被放在玻璃柜里。
秒针早就停了，却像在给每个来参观的人，计量着信仰的重量。
我以前看抗战故事，总觉得英雄离我们很远。
可想到陈怀民二十二岁的年纪，想到他的恋人、母亲，才明白英雄也是普通人。
他们有牵挂，有约定，只是在国难当头时，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更重的东西。
今天我们不用驾机撞敌，不用面对枪林弹雨。
但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把日子过好，守护好眼前的和平，就是对陈怀民们最好的告慰。
每年清明，总有老人带着孩子来长江边，放一只只纸飞机。
它们不会燃烧，却载着我们的敬意，漂向那段血色长空。
告诉那个永远二十二岁的青年：你守护的山河，我们替你看好了；你未竟的明天，我们替你活成了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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