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初期,随着海禁的部分解除,很多缺少土地的宁波人来到了上海。嘉庆年间,在沪宁波同乡开始建设会所,历时六年,终于建成了占地三十多亩的宁波会馆,也称四明公所。建筑面积有八百多平米,其中二十间房屋主要用于停尸寄柩,一年之后如果无人认领,则就地葬于院内义冢。开埠前后的上海几乎是宁波人的天下,作为叶落归根前的最后一站,四明公所承载了宁波人的故土情怀。
四明公所
19世纪前半段被欧洲人称为“霍乱的年代”,这段时期的欧洲人平均寿命是28岁,1831年至1832年,霍乱先后抵达英、法两国,肆虐几十年后,英法两国政府都意识到政府必须提供和改变公共卫生服务。1845年起,英国在各地设立单一的公共卫生主管机构,1860年,开始了大规模的贫民窟改造计划;1853年,在拿破仑三世治下,法国也开始了旨在改变公共卫生环境的巴黎重建计划。
1845年,上海设立租界,最初是英、法、美三国单独的租界,1863年,英美两国租界合并成为上海公共租界。
法租界公董局
500多年前,法国人就曾经无情嘲笑他们海峡对面的邻居,说英军是“不穿裤子的军队”,那是由于后者经常会蹲下随地大小便。来到中国之后,法国人对英国人的隔阂消失了,这是因为他们发现英国人的卫生习惯比起中国人来说,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四明公所紧挨着法租界,一到夏天,很多排着队等待去老家宁波安葬的尸体会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味道,法国人为之抓狂,多次向上海道台投诉,因为宁波人在沪势力太大,道台惹不起,只好和稀泥。1862年,上海道台松了口气,四明公所终于划进了法租界,再也不用夹在两头受气了。
法国人从此开始了与宁波帮斗智斗勇的漫长过程。经过长期的旁敲侧击与迂回实验,法国人意识到宁波人是软硬不吃的,1874年,法国人制定了一个稳妥的处理方案,由工部局出面,张贴出拆迁告示,指出四明公所处于城市道路建设规划范围内,把拆迁补偿的金额公示后,友情通知了宁波会馆,让其赶紧来领取。
法租界建筑
几天后,宁波人扛着麻袋来到工部局,法国人以为这是来拿钱的,刚要提款,宁波代表陪着笑把麻袋打开,从里面倒出比法国人赔偿金标准多出几倍的一堆钱,客客气气地说:把规划道路改一改,看能不能贴着我们院墙边修,绕出来的路产生的预算超支部分,我们加倍给予补偿。
法国拆迁办头一次碰上这样的土豪钉子户,完全懵比了。修路本来就是个幌子,法国人大费周章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拆除被他们视为传播霍乱的疫源地四明公所,怎会甘心让宁波人把剧情反转,短暂的慌乱之后,法国拆迁办还是通知了宁波代表,规划不能改。
第二天,三百多名捍卫家园的宁波人在四明公所门口与前来维持秩序的法国巡捕发生了冲突,没占到便宜的宁波人干脆抄后路把法国修路的总工程师家给围住了,后者慌乱之后开枪,打死了一名宁波人。事情至此终于闹大,宁波人又去围堵工部局,法国水兵赶来镇压,打死华人数名,伤20余人。
法国领事和上海道台都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最后法国人妥协,不拆了。
法租界建筑
法国人和宁波人的首度交锋,虽然宁波人付出了血的代价,但就拆与不拆的核心利益达成的结果来看,宁波人获胜,保住了四明公所。作为代价,四明公所的柩室内,不得不又补充了新人。
二十四年后的1898年,法租界的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各个城中村基本拆个干净,于是更加衬出了四明公所的破败荒凉,同年,上海爆发大规模鼠疫,四明公所内尸满为患,法国人又把拔除这个疫源地的想法准备付诸于行动。
与宁波人的二度交锋前,法国人耍了个小聪明,先找来了上海滩著名的买办虞洽卿,想让宁波籍的他来充当说客。很遗憾,法国人所托非人,虞洽卿这次充当了余则成。
虞洽卿变身余则成
虞洽卿当即召开宁波人大会,宣布了法国人的肮脏企图,宁波人众志成城,谈判破裂后,再度走上街头,又与巡警发生了冲突,造成5名宁波人死亡。
宁波人罢工、游行,法租界瘫痪,由于上海大多数洗衣店、面包房、保洁公司都是宁波人的产业,坚决不伺候法国人的号召被无条件响应。法国人穿着多日未洗的衣服,躲在房间里啃着干硬的法棍,忍住厕所因多日未打扫而散发的一阵阵臭气,还得灵活的躲避着失去玻璃的窗户外面扔进来的一块块石头,对卫生方面矢志不渝的丰满追求终于被残酷的骨感现实击垮。
由此,法国人想改造中国人卫生习惯的努力再度搁浅。谈判最终的结果是:法国人答应再不修路,宁波人答应再不把新尸体运入四明公所。
1951年8月,宁波地方报纸接连刊登一条启示:“宁波四明公所紧急通告各寄柩家属启示”,启示中郑重声明:“上海四明公所案奉卫生局令积极疏散积柩,凡寄在本所之逾期灵柩一律限本年冬至前领出,否则分期埋葬,特此通告”。
至此,四明公所终于结束了它承载的原始职能。
高楼大厦夹缝中的四明公所
而今,四明公所仍静静地坐落在上海市人民路582号,它现在的身份是上海市文物保护单位、爱国教育基地。当年三十亩的面积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门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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