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莱臣于1949年去世前,曾将家藏书画作为遗产分成三份,由其后代继藏。上海博物馆初建时,曾购得其中一房的藏品。庞莱臣育有独子,31岁时病故,留下两个幼小的孙子增和、增祥,由庞莱臣夫妇抚养。庞增和于1997年年底在苏州去世,时年八十多岁。“文革”前他家仍存有不少祖父遗藏,先后捐献给南京博物院,余下的书画在“文革”中全部被造反派抄走,“文革”结束后落实政策时发还,他又捐给了苏州博物馆。由此可知,冠甲东南的庞虚斋藏品,目前主要落户在了三个地方,即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及苏州博物馆,更多的藏品则先后流向境外,现藏于欧美的一些博物馆和美术馆。

*文章节选自《海上收藏世家》( 三联书店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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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莱臣后人捐给南京博物院的明代仇英《江南春》图卷(局部),2025年出现在拍卖公司预展中。

庞莱臣:虚斋名画甲东南

古今书画收藏家大致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公开自己的收藏,欢迎朋友到家中鉴赏,为研究者提供资料,或者将自己的藏品著录成书,将藏品编成图册印行;二是“秘藏”类,除了自我欣赏,绝不轻易给他人观看,更不予以著录出版。民国海上收藏大家庞莱臣属于第一类藏家,在鉴藏界德高望重。因此庞家收藏了哪些古画名迹,此道中人大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

从丝绸大王到书画收藏大家

庞莱臣(1864—1949),名元济,字莱臣,号虚斋,是浙江南浔“四象”之一的庞家开创者庞云鏳的次子。庞云鏳(1833—1889),字芸皋,是庞夷简之孙,原籍绍兴。父庞听泉,在湖南任幕僚,庞云鏳在南浔读书侍奉母亲。1843年上海开埠后,洋商大购南浔辑里丝,丝价暴涨,业丝成为发家捷径。庞云鏳15岁即去镇上“八牛”之一陈熙元开设的陈裕昌丝行当学徒,满师后已通晓蚕丝经营之道,以及品评丝质优劣的技术,他遂以小本贩运而获利,逐渐积累原始资本。

庞云鏳在经营蚕丝中,结识了杭州胡庆余堂国药店老板胡雪岩,与其成为莫逆之交。胡氏的后台是左宗棠,他是左氏麾下筹措军费的得力助手,时人称之为“红顶商人”。他有雄心囤积蚕丝,与洋商竞争,约定与庞云鏳合作,大量收购湖丝。但庞只是代为其收购,并不想介入合资经营。

胡雪岩结交左宗棠后,曾受托向上海的洋商购买军火。庞云鏳因熟识一些洋商,受胡雪岩之托与洋商接洽,从事军火生意,从中获得暴利,进一步扩大了庞家财富,成为南浔巨富的“四象”之一。

庞云鏳为了光耀门庭,即以他儿子庞元济的名义捐献十万两纹银,所谓“赈捐豫、直灾情报效”,由李鸿章向朝廷奏奖。光绪十七年(1891)得慈禧太后恩旨,特赏庞元济一品封典,候补四品京堂。庞云鏳于光绪十五年病逝,终年57岁,清廷恩赐光禄大夫和刑部江西司郎中。

庞元济继承父业,在南浔经营庞滋德国药号和庞怡泰酱园。光绪年间,他曾去日本考察实业,获悉法国里昂丝绸市场畅销日本匀细厂丝,价格也高,南浔辑里丝虽色白质韧,但粗细不均,已降为杂用丝。他认为如能设厂改缫细丝,辑里丝定可胜过日本丝,故回国后他不遵父亲的遗训“莫再经营蚕丝”,于光绪二十一年与丁丙(1832—1899)合资三十万两白银,在杭州创办世经缫丝厂,为浙江民族资本产生初期的著名企业之一。次年他又与丁丙合资八万两白银在塘栖创办大纶制丝厂,1928年扩资改为崇裕丝厂,由其堂弟庞赞臣为总经理。此外,庞元济也涉足棉纺业,于1896年与丁丙等集资四十万两白银,在杭州创办通益公纱厂,这是当时杭州最大的企业之一,1902年转让给李鸿章之子李经方接办。1918年庞元济等人发起创办浔震电灯有限公司。庞元济是浙江民族实业的开创者之一。

庞元济于1906年又创办上海龙章造纸厂,这是当时上海唯一的一家造纸厂。他还在上海收购外商正广和汽水公司大量股票,投资参股中国银行和浙江兴业银行,并在苏州办纱厂和印染厂,在杭州、苏州开办典当。他还在苏州、上海拥有大量房地产。

庞莱臣自幼嗜画,未及成年,就喜欢购买清乾隆、嘉庆时名人手迹,又刻意临摹,颇得形似。他毕生从事实业和收藏两项事业,又以实业的成功,支持和实现了收藏上的成功,是我国近代最大的收藏家和鉴赏家,尤以收藏书画之富冠于东南,尽其毕生精力和财力收藏和保护了我国许多绘画艺术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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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莱臣像

董源《夏山图》

在共和国成立初期,像庞莱臣这样的大收藏家,上海或北京的文物部门都把他列为重点的征集对象。庞莱臣去世后,其收藏的一部分为儿子庞秉礼(维谨)掌管。这样,上海文管会征集庞莱臣遗藏的任务就落在谢稚柳的身上。当时文管会的工作人员除了徐森玉和庞莱臣有过交往外,也只有谢稚柳曾到庞家看过董元的《夏山图》卷和其他名迹。此事是在20世纪40年代抗战胜利后,谢稚柳由蜀返沪,由张大千购得董源《潇湘图》卷而引起的。

张大千通过朋友的介绍,以重金购得董其昌、安岐、清宫内府递藏之董源《潇湘图》卷,为之欣喜若狂,马上通知谢稚柳来鉴赏。谢稚柳打开这四尺多长的卷子,是一卷着色山水,山水以花青运墨,没有奇峰峭壁,皆长山复岭,远树茂林,一派平淡幽深,有着苍茫浑厚之气,远处烟波浩渺,无穷无尽。这和他经常看到的北方画派完全是不同的景致,他感叹地说:“千载以来,董源的才情和他那高深的观察与体验,不得不使人佩服。”

张大千告诉谢稚柳,上海的大收藏家庞莱臣家中也藏着一卷董源的《夏山图》,他和吴湖帆一起去看过。谢稚柳一听,当然大为动心,他要张大千和他一起再去看一次。但是,张大千不想再去了,要谢稚柳自己去看。

谢稚柳想:我是一个小人物,庞莱臣会不会让我看呢?这时,他认识一位姓王的朋友,和庞莱臣特别熟,要这位朋友引荐到庞家去看画。“好,我给你写封信。”姓王的朋友热情答应了。

对自己的收藏,庞莱臣虽然是较为“开放”,但由于观赏者的水平不同,他还是有区别对待的。一般人到他家看画,他总是给看清代“四王”的画。名气大一些的去看画,可以看到明四家沈、文、仇、唐的作品。除了张大千、吴湖帆等人,在上海能看到董源《夏山图》者极少。谢稚柳心想,到庞府如看明清画没有多少意思,此类画看到的机会较多,要看就看《夏山图》。但庞莱臣会不会让他看呢?

“你先把信寄去,说我点名看《夏山图》。”谢稚柳对姓王的朋友说。他想如果庞家不同意,他也就不去了,免得到那里碰钉子。过了两天,庞莱臣回信了,欣然同意给他看《夏山图》。

到了约定的那天,谢稚柳到庞家去了。到了那里,庞莱臣已经把《夏山图》拿了出来。谢稚柳打开,迅速地把这个一丈长的卷子从卷首看到卷尾,有了初步印象,然后又一段一段地向后看,看到卷尾,又回过来从卷首看起……

庞莱臣所藏董源《夏山图》卷,无署款。明代曾为黄琳、董其昌、袁枢递藏,著录于张丑《清河书画舫》、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等,清末为上海徐渭仁、沈树镛递藏。图前隔水绫上有楷书题“董北苑夏山图神□”,卷后有董其昌、方士庶、徐渭仁、戴熙、潘遵祁等人题跋与观款。

庞莱臣问谢稚柳是否已看过张大千收藏的《潇湘图》卷,并问真伪如何。谢谨慎反问庞的意见。庞直言《潇湘图》卷太“新”,是假画,而自己所藏的《夏山图》卷才是真迹。谢当时心里想说这两卷都应是真迹,但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庞莱臣身上那种特别鲜明的大收藏家性格,谢稚柳感到颇为可亲可敬。

中午,庞莱臣请谢稚柳吃了西餐。午餐之后,庞因要午睡,不再陪谢。由庞的儿子庞秉礼陪着,在客厅里继续看《夏山图》。谢一直看到黄昏,才离开庞家。他晚上躺在床上,脑海中像背书一样,凭记忆又将《夏山图》重新温习了一遍。

在谢稚柳看来,一个画家被人承认和理解是很不容易的。史传明代董其昌家里,曾经悬挂了董源和黄公望、倪云林的画,而他的朋友们却只欣赏黄公望及倪云林,不向董源看一眼。虽然倪、黄正是从董源演变而来,而赞颂者却不归董而归倪、黄了。对此,谢稚柳感慨系之,遂作了一幅江南画派的《青绿山水》,题诗并跋云:“何事人间有白头,相看长此故林丘,翻愁地老天荒日,减尽风怀是旧游。老董风流殊未陈,倪黄踪迹得前身,思翁已叹迷来处,绝意当时一辈人。思翁记云,金吾郑君与予博古,悬北苑(董元)于堂中,兼以倪、黄诸迹,无复与北苑著眼者,正是不知元人来处耳。”

从《虚斋名画录》看收藏

1949年之后,徐森玉任上海市古代文物保管委员会副主任,欲对庞莱臣的藏画进行收购。谢稚柳接受徐森玉之命,怕日久有变,遂决定迅速行动,连续从庞秉礼手中征购两批书画。

1951年1月13日收购有:董其昌《山水》册、《西湖图》卷、《依松图》卷,元任仁发《秋水凫鹭图》卷,周臣《长夏山林图》卷,倪瓒《溪山图》轴。1951年3月14日收购有:元钱选《浮玉山居图》,王冕《墨梅图》,柯九思《双竹图》,倪瓒《渔庄秋霁图》《吴淞春水图》,明戴进《仿燕文贵山水》,文徵明《石湖清胜图》,仇英《柳下眠琴图》,唐寅《古槎鹦鹉图》。1952年,庞秉礼又将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捐献给上海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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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钱选 浮玉山居图

庞莱臣旧藏 上海博物馆征集

上述这些古画大多曾经庞莱臣著录,庞氏曾刊印过多部藏品目录,即《虚斋名画录》十六卷(1909)、《历代名画共赏集》三册(1909)、《虚斋名画续录》四卷(1924)、中英文《中华历代名画记》(1915)、《名笔记胜》五册(1940)。

庞氏在《虚斋名画录》中云:“余自幼嗜画,年未弱冠,即喜购乾嘉时人手迹,刻意临摹,颇得形似。先君子顾而乐之,曰:‘此子不愁无饭啖矣。’迨后搜罗渐及国初,由国初而至前明,由明而元而宋,上至五代李唐,循序而进,未尝躐等。每遇名迹,不惜重资购求,南北收藏,如吴门汪氏、顾氏、锡山秦氏、中州李氏、莱阳孙氏、川沙沈氏、利津李氏、归安吴氏、同里顾氏诸旧家,争出所蓄,闻风而至,云烟过眼,几无虚日。其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赝,时移代易,面目各自不同,靡不惟日孜孜潜心考索,稍有疑窦,宁慎毋滥,往往于数十百幅中选择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欧阳子曰:‘物常聚于所好,而常得于有力之强。’余不敢以有力自居,唯好之既笃,积之既久,则凡历代有名大家,盖于是略备焉。”这段话说明他的藏品的来源、收藏的时间、选择的精审及考辨真赝的用心。当时的吴门画家及文人陆恢、张唯庭、张砚孙、张大壮、吴琴木、邱林南等都曾客居庞家,雅资同好,赏奇析疑,并帮助他编撰《虚斋名画录》。

郑孝胥在为《虚斋名画录》所作的题语中,评价“虚斋主人收藏甲于东南”,而书所录以虚斋家藏为限,而且积书十六卷,所以郑氏认为“虽江村(高士奇)、荷屋(吴荣光)以亲见入记者,犹未能与之抗。噫!亦诚足以豪矣”。有书画著录的鉴赏家,正如现在的某些人一样,以写作为生,将他所藏弆著录其中,以表现自己的博览。而庞莱臣“以收藏为主,惟录的都是秘玩所蓄,以广流传,旦夕摩挲,与烟云过眼者,孰为真鉴,此岂可相提并论哉”。

庞氏《虚斋名画录》所著录的就有历代名画538件,其中传世名迹有:五代董源《夏山图》、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宋夏圭《溪山无尽图》、金李山《风雪松杉图》、元钱选《浮玉山居图》卷等,其他元明清各代如倪瓒、文徵明、沈周、唐寅、仇英、董其昌、“四王”、吴、恽、石涛等人的真迹精品尤多。

《虚斋名画录》刊于宣统元年(1909)。中经十六载寒暑之后,庞氏又刊行《虚斋名画续录》。此时庞氏已六十有一,和刊行《虚斋名画录》时,又是一番别样心情,他在《虚斋名画续录》的序中写道:“生不逢辰,适更国变,从此杜门谢客,日以古人名迹为伴侣,品藻山水,平章真赝,亦聊以消磨岁月遣送余生而已。”看来,他是把自己放在遗老的位置上了。

《虚斋名画续录》的编次别开生面,打破前录中的卷子、立轴、册页的分类,而是合三类而为一,按朝代以件数编录,共四卷,收录画迹96件。其中宋元32件,如宋李嵩《西湖图》卷、郭熙《秋山行旅图》、宋徽宗《鸲鹆图》、宋郑思肖《兰花》卷、赵孟坚《水仙》卷、赵孟、黄公望、王蒙、吴镇、倪瓒、柯九思、方从义、王渊等30件均见于前人著录。

清朝末代皇帝溥仪被赶出紫禁城之前,内府的收藏曾因盗卖、皇帝赏赐而流出宫外;清代官员、世家望族也随着社会变革与动乱,纷纷避战来上海,往往出售其藏,“或作题襟之助,或为易米之思”,使上海的文物市场货源丰富。像虚斋这样“粗知画理,兼嗜收藏”的遗老富户,上门求售的也就接踵而至了。面对前人名迹,像庞氏这样的收藏家怎能无动于衷呢。恰如他在《虚斋名画续录》的序中所言:“比年各直省故家名族因遭丧乱,避地来沪,往往出其所藏,……以余粗知画理,兼嗜收藏,就舍求售者踵相接。余遂择其真而且精者,稍稍罗致,然披沙拣金,不过十之一二,因思古人所作,殚精竭思,原冀流传后世,历久勿佚。余自问生平无得意事,无胜人处,惟名迹之获,经余见虽属云烟过眼,而嗜痂成癖,所得在是,所胜似亦在是。彼苍苍者,殆不欲名迹湮没,特令余裒集之以广流传耶。”

庞氏在文中多次讲到历代名画要广为流传的意思,可是他的这些藏品有不少在他尚在世时,就已流到国外去了,其中尤以流入美国各大博物馆为多。虚斋旧藏有赵孟頫《湖州妙严寺记》,曾摹刻上石,嵌于庞家南浔旧宅宜园廊壁。2017年8月,我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观赏所藏中国古代书画时,曾看到王羲之《行穰帖》、黄庭坚《赠张大同》卷、赵孟《湖州妙严寺记》墨迹卷。按理说庞氏家大业大,即使在抗战时期亦不属缺衣少食之辈,既然“嗜画入骨”,为何又要卖名迹?此与庞莱臣的外甥张静江,以及张的小舅子、杭州人姚叔来(原名姚昌复,1884—1963)的巴黎通运公司有关。通运公司是因贩卖中国文物而在欧美与日本山中商会齐名的古董公司。庞氏因与张静江的舅甥关系,遂成为通运公司外销中国古画的最主要的供货人之一。

据王世襄先生统计,仅卖到美国被弗利尔美术馆收藏的就有好几件宋人名画。如宋郭熙《溪山秋霁图》,吴升在《大观录》中著录此画时说:“丘壑烘染,空灵一派,烟云杳霭之气,秀润如湿,大家格制也。”另有文嘉、王穉登、董其昌、陈盟等明人题跋。据跋文称,此图旧为倪瓒、柯九思所藏,原有倪瓒题签,可惜已失去,柯九思墨印尚存。清末此画为端方所得,最后归于庞氏,经过已定居美国的姚叔来之手卖给了美国藏家。还有一幅宋人李嵩《画鬼》卷,卷中画松林石洞,鬼怪数十,奇奇怪怪,都用极简单的几笔勾勒而出,神态生动,用笔自如,卷尾有“完颜景贤精鉴”印,知是完颜氏三虞堂旧物。据弗利尔美术馆的购藏记录,知系购自庞氏,亦是由姚叔来经手。另有元龚开《中山出游图》卷。龚开以画钟馗和马著名,此卷中钟馗与其妹各乘坐肩舆,鬼怪前后随从,奇形怪状,纯用秃笔,貌似随意涂写,实则非天才之笔绝不能想出亦不能绘出。此画后经元明清三朝人题跋者达二十余家之多,著录自明张丑《清河书画舫》起,《式古堂书画汇考》《江村书画目》《青霞馆论画绝句》《三虞堂书画目》《虚斋名画录》皆有著录。此卷在明代为韩世能、安民泰等收藏,入清后又经高士奇、毕泷、蔡鸿鉴收藏,最后归入虚斋,后由姚氏卖往美国。其他著名古画还有:元钱选《来禽栀子图》卷和《草虫图》卷,吴镇《渔父图》卷等。钱选《来禽栀子图》卷在清初为大收藏家安岐所有,见《墨缘汇观》著录;乾隆时入清宫,后来赏给了成亲王永瑆,自成邸流出后,曾为崇彝的《选学斋书画寓目记》著录。据弗利尔美术馆的采购记录称,此画于1917年购自庞氏。钱选《草虫图》,汪砢玉《珊瑚网》和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均有著录,此卷于1929年左右由庞氏卖给了美国底特律美术馆。吴镇《渔父图》卷,画渔船十五艘,出没于湖中岸边。吴镇自题唐代张志和渔父词体十六首于画中。此卷亦经姚氏卖给了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1915年,庞氏为参加美国费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又印行了一部目录,精装本中英文版,书名《中华历代名画记》。著录其藏画78件,其中有宋郭熙《峨眉积雪图》轴、苏轼《凤尾竹图》轴、赵孟坚《莲叶鲜鱼图》轴等27件;金李山《风雪松杉图》卷;元赵孟頫《陶靖节像》轴与无款《胡笳十八拍图》轴、王渊《雪羽图》轴、王蒙《秋山萧寺图》轴等16件;明唐寅《梦仙草堂图》卷与《秋风纨扇图》轴,文徵明《落花图》卷与《风雨归舟图》轴,沈周《湖中落雁》轴,仇英《昼锦堂图》卷等14件;尚有清王鉴《溪山雪霁图》轴、王翚《柳荫垂钓图》等17件。以上古画备受欧美艺术家和收藏家的赞赏。据《中国文物精华大辞典·书画卷》著录,原为庞氏收藏及《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著录的五代至清代名画达40余件,其中上海博物馆藏19件,北京故宫博物院藏18件。

庞氏于1949年去世前,曾将家藏书画作为遗产分成三份,由其后代继藏。上海博物馆初建时,曾购得其中一房的藏品。庞莱臣育有独子,31岁时病故,留下两个幼小的孙子增和、增祥,由庞莱臣夫妇抚养。庞莱臣因独子早逝,又将弟弟庞青城的儿子维谨过继为嗣子。庞莱臣的藏画即由增和、增祥、维谨三人继承,另一小部分由继室夫人庞贺氏(明彤)保管。

庞增和于1997年年底在苏州去世,时年八十多岁。“文革”前他家仍存有不少祖父遗藏,先后捐献给南京博物院,余下的书画在“文革”中全部被造反派抄走,“文革”结束后落实政策时发还,他又捐给了苏州博物馆。由此可知,冠甲东南的庞虚斋藏品,目前主要落户在了三个地方,即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及苏州博物馆,更多的藏品则先后流向境外,现藏于欧美的一些博物馆和美术馆。

2003年10月,南京博物院举办了“庞增和捐赠庞莱臣藏画展”,展出的50余件作品,是从庞增和捐献的100多幅作品中选出来的,其中有赵佶《鸲鹆图》(摹本),夏圭《灞桥风雪图》,李嵩《西湖图》,无款《芦雁图》,黄公望《富春大岭图》,倪瓒《丛篁竹石图》,董其昌《仿郭忠恕山水》,杜大绶《兰石图》,周天球《兰花》,王时敏《仿大痴山水》,恽寿平《山水》《花卉图》,王原祁《乔柯图》等。庞增和向南京博物院、苏州博物馆的先后几次捐献,体现出大收藏家后人化私为公的风范。

不为人知的清代名贤手札

庞莱臣收藏的另一个谜,是收藏法书甚少,《虚斋名画录》两集藏画录中均未见。多年来人们一直有这样的疑问:虚斋藏品中为何书法不多?朱孝臧在《虚斋名画续录》序中亦提及此事:“余每询鉴藏家,何以名画多而名书独少耶?世所传唐五代丹青往往而有,宋元而下益夥矣,而苏、黄、米、蔡之墨迹稀如星凤,上溯颜、柳诸贤,其传愈绝。画则近代十数大家之作,苟以收藏,名无不具备者,或一家累至数十百种以角胜,而书不能然也。夫作书易而作画难,及售于世,画之值又远过于书,然则易作及值贱者,恒易消灭,而日见少;难作且值昂者,顾能悠久,而遂见多耶,素蓄此疑,人莫能析。”这段话仍没有解决庞氏收藏为什么画多而法书少之谜。

其实,庞莱臣所藏书法并不少,只不过不是长卷或立轴,而是30册清代名贤手札。因为他收藏书札只是余兴所及,故著录中不见,知道的人亦甚少。

庞莱臣当年编撰《虚斋名画录》和《虚斋名画续录》时,也曾考虑将其所藏法书墨迹以及80册书画扇面另录一编,以供艺林欣赏,但终究未能如愿。近年出版的《庞虚斋藏清朝名贤手札》,由上海图书馆学者梁颖整理并作序,使我们认识到庞莱臣收藏名人墨迹的全貌。

《清朝名贤手札初集》20册,收手札156家378通;《清朝名贤手札续集》10册,收141家203通。剔除重复的作者,凡260家581通,外收约书一纸。现在这些手札均藏上海图书馆。

初、续两集中260家作者,自生于明万历十四年(1586)的恽本初起,至生于清嘉庆十年(1805)的姚燮止,其间绵延200余年。历史上喜爱书札的藏家并不少,如清道光年间海盐吴修辑刻的《昭代名人尺牍》,计24卷600余家730余札,并不是吴修一人所藏,分别借自梁同书、张廷济、潘奕隽、钱泳、孙星衍、阮元等40余家所藏,和庞莱臣一己所有相比较,可见虚斋的汇集之功。

既然称“名贤手札”,可见庞莱臣收藏时是有选择标准的。所谓“名贤”,声望自然不可忽略,而品格更为重中之重,钱大昕所谓“其仕宦显达而为清议所斥者,翰墨虽工,弃勿录也”,正是指此。反之则不然,品节为世所重,即使不以辞章翰墨名世,其手书仍然是庞莱臣孜孜以求的目标。庞莱臣的这种“迹以人重”的标准,可以说代表了文人士大夫阶层的主流品鉴观念。

庞氏所藏清人手札墨迹,有不少是流传有绪的。这在清初范永祺及其后学沈德寿的先后收藏中可以明显地表现出来。范永祺(1727—1796),字凤颉,号莪亭,浙江鄞县人。因科场不得意,绝迹仕途,虽然足不出乡里,而钟情于各家手迹,收藏范围从明代诸贤一直延伸到同时名家。范氏这样丰富的收藏,完全是通过自己的人脉学养建立起来的广泛交游,经由受赠、购买、交换各种渠道,终于获得了数量可观的明清手札。清末民初的沈德寿(1862—1925)是范永祺的后辈,范氏旧藏遂为沈德寿斋中之物,后来有的又进了庞莱臣的虚斋。

收藏各人手札的因素固然很多,其中最重要的还是书法的因素。庞莱臣藏札汇集了明末至清道咸间诸多书家墨迹,诸如傅山15札、梁同书20札、王文治21札、阮元16札。这些手札对研究清代文人学者的书法艺术的参考价值,自无须赘论。

由于庞氏对所藏“名贤手札”没有著录,更没有付梓传世,我们无法了解到他的所思所为及评论,对后世来说当然是件遗憾的事。但是梁颖先生在序言中对这批书札的书法价值、文学价值及史料价值以及“书”与“尺牍”的区别和演变的历史,都有精深的评述,对我们理解庞氏藏札无疑有着很大的启发。

陆恢在《虚斋名画录》跋记中写道:“后之同志者就其录,读其画,摩挲展对,如见其人。然功力有浅深,精神有专泛,必得有虚斋之乐而始能乐其乐。苟同其乐,则好与知焉无不同。”庞莱臣的收藏虽自云“云烟过眼”,但他遗留下的宝藏,后人还是能从中“乐其乐”并与他同乐一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