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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伯父

邢秀玲

春光明媚的早晨,我正坐在阳台上享受阳光的照拂,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人是我故乡的同学老任,如今是青海省小有名气的地方史专家,他说:“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湟源史记》快出版了,‘人物篇’中写进了你们家的两位,一个是你的伯父邢敏斋,一个是你······”我连忙表示感谢,并再三强调,自己微不足道,有负故乡的培育和厚爱!而我的伯父完全有资格进入《湟源史记》,他的清名美誉深入人心,他的高风亮节至今在故乡流传······

伯父比我爹大10岁,兄弟俩感情甚好。由于我爹去世很早,他便将我视若已出,百般呵护,尽管他已有四男三女,仍多次在众人面前炫耀:“我有四男四女,福分非浅!”

我们的家族史上,永远留下了沾满血泪的一页:民国十八年(1929年)正月初六,故乡遭到西北军阀马步芳匪兵的抢掠和血洗,一天之内屠杀了上千人。那年,作为长孙的伯父刚刚19岁,当匪军攻城之际,义不容辞地承担了保护家中妇孺上山避难的重任。两位年届花甲的曾祖父勇敢地守卫家园,拒不交出辛辛苦苦积攒的银钱,惨死在匪兵的刀斧之下,一砖一瓦修建的三座院落也被凶狠的匪帮放火焚烧了······

亲历这场血光之灾的伯父咽下悲伤,记住了家族的不幸,也继承了祖辈办实业的传统,决心重振家业!只上过两年私塾的他,从创办一个榨油作坊起步,靠着他的诚信和勤奋,逐渐发展成为一家颇具规模的粮油加工厂,他理所当然地成为厂长,在号称青海“小北京”的湟源拥有了一席之地,树立了自己的威望。

青海解放前夕,伯父率领工商界人士张灯结彩,敲锣打鼓,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为故乡湟源县和平解放立下一功,从此踏进政界。五十年代初,他当选为县工商联主任,公私合营后,他仍然担任湟源县粮油加工厂厂长。后来,又担任青海省工商联副主任、全国工商联委员等职。在我童年的印象中,每逢县上举办庆典活动,他总要登台讲话。上初中后,他的讲话稿就由我起草。除了写讲话稿,还交给过我更重要的任务,为他代写了第一份“入党申请书”。我到省城上大学前,又为他代写了第二份“入党申请书”,详细陈述了邢家的根脉和本人的经历,使我对家族和伯父有了较深的了解。

伯父的最大特点是为人正派,不徇私情,不拉关系,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有时竟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在那饥馑的上世纪六十年代,伯父身为县上唯一的粮油加工厂厂长,从没为家里谋过一点私利,我们仍然以“代食品”“青稞面”为主食,还常常饿肚子。有一次,家里来了几位西宁的“不速之客”,大嫂虽是巧妇,却“难为无米之炊”,让我和三姐到厂里要一瓶油,为客人烙几个油饼。谁料平日态度和蔼可亲的伯父沉下脸来,一口回绝,还把我和三姐训斥了几句。

我俩心犹不甘,悄悄溜到榨油车间,找到一位倾慕三姐的青工,让他帮帮忙。他很为难地接过瓶子,接了半瓶“油角子”(渣滓很多的尾油),又用报纸包好,塞到三姐手中说:“千万别让邢厂长看见!”我俩赶紧从墙豁口逃走,飞也似的跑到厨房向大嫂交差。从此,再也不敢打什么“歪”主意。据我所知,有的亲友也曾找伯父批点粮油充饥,无一例外地遭到婉拒,他们很生气,骂他是“铁公鸡”“假积极”······

即使如此廉洁奉公,在那场席卷全国的“狂飙”中,他这个无党派人士被打成了“走资派”,工厂里、家门口到处贴满了“打倒邢敏斋”的大标语,家也被抄,伯父被扫地出门,赶到离县城70多里的和平公社茶曲大队监督劳动,家人也受到株连,跟着他从城市到了农村······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伯父的冤案得到平反,恢复了一切职务,退还了没收的房产,还补发12年的工资3万多元。1981年冬天,他到省城参加政协会议,我作为省报记者恰好在会上采访,他将我叫到房间里商议一件大事:准备将补发工资捐一半给他劳动过的茶曲大队,我听后表示反对。当时,慈善事业还未兴起,个人捐赠的善举颇为鲜见,用补发的工资缴纳党费的好人好事倒时有所闻。我好心好意地劝他:“您至今还不是党员,连缴党费也轮不上啊!何必白白捐钱给批斗过您的那些人!”

然而,他没听我的意见,也没听同时平反的几位故旧的劝告。领到这笔40多年前也称得上“巨款”的工资后,先还清旧债,再给儿子和女儿(包括我)每人一份“纪念”,将剩余的15000元毅然捐给了茶曲大队······

尽管因种种原因,伯父没有入党,但他对党的信念从未动摇过,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我到医院看望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叮嘱我:“要好好工作,听党的话,争取早日成为党的人!”

1984年,在他逝世两周年之际,我终于入了党,实现了他的遗愿,如果伯父地下有知,一定会含笑九泉。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名誉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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