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狗老侬

文/王小明(南充)

金狗老侬是红山村卿丁文的外号,给他取这个外号的是镇上的民政所长,上海人。

解放前夕,金狗老侬18岁的父亲卿良祥被拉了壮丁,在国民党的部队里待了两年,云南解放时投降了解放军,解放军问卿良祥:“你愿意留在解放军部队呢还是回家?”卿良祥答道:“回家。”于是解放军给他开了路条,还给了两块银元作为路费。卿良祥回到四川老家时不是一个人,他还带了一个云南姑娘回来,高个子、微胖,姓龚,村民们都叫她云南大汉。

卿良祥和云南大汉生育了三个孩子,金狗老侬排在第二,上头是他的姐姐,下头是他的妹妹。金狗老侬的妹妹出生时正是农村打谷子的时节,当时他的母亲云南大汉正在生产队和大家一起劳动,突然喊肚子疼,大家说,可能要生了,快些回家去。云南大汉凭着一身蛮力,匆匆忙忙往家里赶,离家还有一根田埂的时候,云南大汉生下了第三个孩子,由于生产在水田边,受了产寒,一月后得病死了。当时金狗老侬的妹妹刚满月,为了让这个孩子活下去,金狗老侬的父亲卿良祥只好抱养给自己二婶的堂妹。

失去了顶梁柱,金狗老侬家里发生了巨变。姐姐为了在生产队挣工分,不上学了。父亲没有了原来的精气神,变得沉默寡言行动缓慢了。后来,金狗老侬的姐姐嫁了人,家里就剩下爷儿俩了。大冬天的寒冷时节,金狗老侬的父亲卿良祥裹一床烂棉絮躺在床上,金狗老侬则身穿着他父亲当兵时的黄皮皮,胯间夹一烘笼,蜷缩在门槛后面,下半身虽然热火,可上面头发篷乱,清鼻子长流,用袖筒一揩,鼻梁嘴角黑黑的一圈,像老人的胡子。刚巧镇民政所长入村调查,来到金狗老侬家里,刚进门以为蜷缩在门槛后的金狗老侬是条狗,吓了一跳,待金狗老侬慢慢抬起头来的时候,民政所长才看清了模样,叫了一声“金狗老侬。”什么意思呢?后来听民政所长解释,这是一句上海方言,就是没有能力的人和什么事也做不成功这个意思,村民们想想金狗老侬家的状况,觉得很对。金狗老侬家从此成了困难户,而金狗老侬这个外号也从此叫响了。

金狗老侬小学没有毕业就缀学了,在生产队放牛,看青苗,吆鸟儿或守生产队的抽水房挣工分,因为红山村是典型的旱山村,靠天吃饭,到大旱时节,村民们吃水全靠抽水泵在后山沟里抽。

改革开放第三年,金狗老侬的父亲鲫良祥过世了。老人家虽说遇上了好时机,但没过几年美好日子就走了。金狗老侬没有把他的父亲葬在后山,而是葬在了自己的房子旁边,他要让自己的父亲好好看着自己的家,而自己也可以天天看着父亲。

金狗老侬的父亲去世半年后,孑然一身的金狗老侬随着外出打工大军出远门了。村民们也都各自打理着自己的日子,渐渐地把金狗老侬给忘记了。

2005年腊月初,金狗老侬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红山村。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带家眷和孩子。他先请村里的石匠给父亲卿良祥包了坟立了碑修了山,然后又请村里的木匠、泥瓦匠把自己的房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来了个大修缮。正月十五过后,金狗老侬又从县城的打井队请来了施工人员,在红山村西头的低洼处为村民们打了一口井,这口井打了20米深,像通了地底下的暗河,那水嘟嘟嘟地直往上冒。井面四周还修了矮矮的围栏,都贴上了白色的瓷砖。听打井的师傅说,这口井共花费了八千多元。金狗老侬做了好事,得到了乡亲们另眼相待。二月末,金狗老侬又要出远门了,村民们依依不舍地送到村口,问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呀!”金狗老侬回答:“我的根在这里,到时候就回来。”

十六年过去了,金狗老侬没有回来,他给父亲卿良祥包的那坟山,碑文历经雨雪风霜的侵蚀,字迹变得糢糊不清,几块条石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了其他坟头的气派。曾经修缮一新的房子因为长期没人居住和整理成了危房,房顶大洞小眼,四周壁头腐烂,门和窗户都变了形,院坝内杂草丛生,早已不见当时的堂皇。只有他出资打的那口深井,水一直很旺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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