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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五年前,我被确诊了一种免疫疾病——盘状红斑狼疮,一种不死的绝症。
那时,我刚满25岁。
我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在一家大型装修公司,担任室内设计师,并且即将升为主管,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我有一个完美的男友。温柔体贴、相貌堂堂,是一名正气凛然的律师。我们相恋三年,约定年底成婚。
我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畅行无阻,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毁了我拥有的一切。
其实,我早发现身体不对劲。
肘关节莫名的疼痛,浑身乏力,没有食欲,头发掉的厉害,睡眠质量也越来越差。
不过那时,我已经连续上了大半月的班,还以为是高强度的工作,才导致身体诸多不适。
想着等完成手上的工作,再休息两天,身体应该就会恢复了。
可等工作完成后,我便开始高烧不断,胸口还出现了一些红斑。
医生拿着我的检查报告,皱着眉说,我患的是红斑狼疮,并且已经发展到中期时,我的大脑是懵的。
那瞬间,就好像一把利刃,慢慢刺进我的心间,疼痛来的迟缓但尖锐。
虽然,我没见过红斑狼疮的患者,但对于这样厉害的病,早有耳闻。
据说一旦患上,无法根治,终生只能靠吃药抑制病情。
不能晒太阳,不能受风寒,不能太劳累,不能吃海鲜,一辈子都要活得小心翼翼,痛苦不堪。
医生看出我难过,低声安慰着说,我的症状不算太严重,只要配合治疗,按时吃药,平时多注意身体,就不会有大碍的。
可我心里知道,我永远也恢复不到健康的身体了。
02
拿到诊断结果后,我的人生,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那平日体贴入微的男友,得知我的病情后,仔细考虑了一周,最后决定“忍痛”与我分手。
公司里,总是对我温厚和善的上司,也委婉的告诉我,好好在医院养病,下个星期的晋升会,不必非要到场。
因为主管的人选,已经改为他人。
其实,对于上司说的话,我并不感到意外。
在上海这样寸土寸金的城市,各行各业竞争都很大。而我的病容易反复,不能风吹日晒,也不能太过辛苦。将来如何跑业务?如何及时给出顾客满意的方案?
一向不养闲人的公司,没有把我开除,就算对我很宽容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在公司拼了三年,最后沦为一颗弃子,心中还是无限悲凉。
一份没有前途的工作,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所以我干脆提出了离职。
在外报喜不报忧,是每个孩子的通病。
父亲打来电话时,我也准备含糊敷衍过去,但还是被他听出端倪。
在他的逼问下,我只能全盘托出。
父亲听后陷入了沉默,电话里只有他缓慢的呼吸声,最后他说:“孩子,回来休养一段时间吧。”
我想起医生对我说过,红斑狼疮发病的原因很复杂,但多半与环境因素有关。
我家那边的小镇,虽然贫穷落后,但起码依山傍水,空气清新,对我的病也有好处。
所以,我出院后,收拾了点简单的行李,回到了家乡。
03
距离上次回来,已经是半年多了。
小镇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安静祥和,风景如画。
我推开家门,母亲正在院子里洗衣裳。发福的身体佝偻着,费劲地搓着手里的衣物,偶有水花,溅到她泛白的发丝上。
我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轻声唤道:“妈,我回来了。”
母亲闻声转过头,见是我,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疾步走过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是给你买了洗衣机吗?你怎么不用?”
“机器洗的,哪有人洗的干净。”
父亲也从客厅走了出来,帮我把行李抗上二楼。
房间早已经被母亲收拾干净,父亲让我坐下休息会儿,等晚饭做好再下楼。
吃过晚饭后,母亲建议我去走走,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镇上的江滩,视野开阔,风景宜人,是散步绝佳地点。
傍晚有风,阵阵拂过,格外的凉爽惬意。
我和母亲走在江滩上,路上总有熟人,跟我们打招呼,一脸惊喜地问我怎么回来了。
我只好笑着说,身体抱恙,回来休息一段时间。
大部分人追问我,得什么病?严重不?是上班累的吗?
只有一个人,咧嘴笑着说,让我就多待段时间,好好休养身体。
他叫郭阳,是我的初恋。
我们高中时,曾是同班同学。因为成绩相近,班主任安排我们成为同桌。
青春期的荷尔蒙,让我俩互生情愫,懵懵懂懂地走在了一起。
但是后来,我考去了上海,而他高考失利,留在了省内。
这些年,他一直在镇上做建材生意,混的不算差,据说至今单身。
我看得出来,他对我还有余情。因为我每天下午来江滩散步,总能“偶然”遇见他。
连母亲也总对我唠叨,郭阳这孩子踏实能干,不比上海那个虚伪的律师差。
可是我心里,总有一些疙瘩。
毕竟我患了这样的病,不仅得吃一辈子的药,还得担心病情反复。
上一个男友,不就是因为这些离开的吗?
而且我还未曾告诉过郭阳,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退缩。
我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母亲,母亲沉吟片刻后,说她来想办法。
04
过了一个多星期,母亲说找到办法了。
她去了向阳山上的昭化寺。寺里的高僧说,一切血液病,都是冤亲债主在讨债。只有修佛超度他们,才是治本之道。
红斑狼疮,在医学上是不治之症,是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的。
人在绝望的时候,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我以前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母亲的话,给我带来了一丝希望。
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试试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
于是我听了母亲的建议,每天在家念佛经,抄地藏经。
母亲说,修佛期间吃药,是禁忌,是对佛祖的不信任。
我那时状况已经很稳定了,想着不会有什么大碍,而且也确实吃烦了,就把药都停了。
不知是因为修佛时,我的内心总是格外安定,还是像我母亲所说的,孽主已经投胎转世。
总之,那一个月,我的睡眠情况好了很多,人也觉得格外有精神。
我第一次觉得,我是有可能好起来的,人生也有希望了。
由于心情大好,郭阳约我时,我也没有拒绝。
那时已经进入初秋,夜里的风,吹得有点凉。
我们并排坐在江岸边的草坪上,看着月光如水,星光如碎玉,低云如薄纱的夜空,觉得一切静谧又美好。
其实高中时期,我们便常常来江滩幽会。没想到七年过去了,这里的夜空没变,身边的人也没变。
一时间,我心中感慨万千。
“冷吗?”郭阳问。
“有点。”
我们相视一笑,郭阳起身拍了拍屁股,说:“我送你回去吧,别感冒了。”
“好。”
母亲说超度亡灵,需要七七四十九天,我已经坚持了三十天了,还剩最后十九天。
十九天之后,或许我真的会痊愈也说不定。
到那时,是重回上海?还是留在家乡,留在郭阳身边呢?
05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我两样,都不能选。
因为我的病根本没有好起来,反而因感染风寒,更加严重了。
被送去医院前,我因持续的高烧,陷入了昏迷。在醒来时,已经住进了病房里。
我做了刺穿,抽了很多血,结果很不理想,血常规白细胞低到33。
医生一脸严肃地问我,为什么要停药。本来吃药是帮助我抑制病情的,现在我断了药,病情恶化的很厉害,已经侵害到血液了。
现在我的盘状红斑狼疮,转化成了系统红斑狼疮,情况变得棘手多了。
这对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噩耗。
在确诊时,我就查过相关资料。系统性红斑狼疮,是红斑狼疮中最严重的一种,也是有可能危害生命的一种病。
由盘状红斑狼疮,转化成系统性红斑狼疮的几率很小,只有百分之五左右。
而我,偏偏就是那不幸的百分之五。
我不知道该怪谁。
怪郭阳带我吹夜风?可他并不知道我病情,是我答应和他出去的。
怪母亲让我断药?是我自己病急乱投医,放松了警惕。
我只能怪我自己,怪命运的不公,怪老天爷不长眼。
一看到父母止不住的眼泪,我就心如刀绞。时常想,就这样停止吧,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可死亡需要极大的勇气,而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所以只能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着。
我的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胃口也奇差,什么都吃不下去。按理说,应该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可事实上,我一天要打六瓶吊水,人已经变得浮肿不堪。
要吃的药丸,比以前多了一倍。医生说西药效果好,见效快,就是含有激素,会产生副作用。我想,这也是我浮肿的另一大原因吧。
总之,我在医院躺了二十天。
出院后,我顶着稀疏的头发,惨白的脸颊,身体像吹鼓了的气球,丑陋得如同怪物。
06
我不可能回到上海,回到原来的岗位了。
因为医生说,我的身体不能劳累,出门也尽量选择下午四点之后。
我也不可能和郭阳在一起了。
因为我的身体更差了,而且他一定不会接受,我现在的模样。
可是郭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每天给我发短信,打电话,直到我将他拉黑。
他来我家,求我父母让他看我一眼,他只想知道我怎么了。
我之前叮嘱过父母,不要让郭阳见我,我不想被他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可是看郭阳的架势,我如果不告诉他,他是不会罢休的。
所以,我只好让他进来。
他在看到我的那瞬间,眼底浮现一丝惊讶和慌乱,站在我床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
“生病了。”我侧过头,不想让他看见我发肿的脸。
“很严重吗?”
“嗯。”
“放心,好好治疗,会好起来的。”
我转过头,无奈地笑了笑:“我患的是好不了的病,系统性红斑狼疮。”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说过这种病,反正听完后就低着头,陷入了沉默。
从他的神情,我懂了他沉默的含义,于是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郭阳点点头,对我说了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哭了一夜。
并不是因为郭阳令我失望。其实,我对他的感情不算很深,年轻时懵懂的感情,早在时间下磨得所剩无几了。
我只是哭自己。因为我不仅失去了事业,也彻底被幸福,关在了门外。
世界上不会再有男人,接受我,爱护我。因为我是红斑狼疮病人。
老天对我,就是如此的无情。
07
可这一次,我料错了郭阳。
他在一周后,拎着水果和保健品,重新来到我的家里。
原来,他当时看了我的状况,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不久就要离开人世。
为了帮我想治疗办法,他去了趟市里的医院,向医生问了红斑狼疮这种病。
后来得知,只要好好调养身体,坚持吃药,红斑狼疮患者的寿命,和正常人无异。
他看起来似乎很高兴,叽里呱啦地对我说了很多。还说,只要不会死,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临走前,他又再次叮嘱我,好好吃药,不要放弃治疗。
我说,我本来就没打算放弃。
他愣了一下,最后笑着说不放弃就对了。
那天之后,他隔三差五地来看我,帮我加油打气,监督我好好吃药。
天气好时,带我出去散步。天气不好时,就和我一起坐在窗边看雨。
我的病情时好时坏,情绪也总是反复无常。
好几次,我红着眼赶他出去,让他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可他第二天,还是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站在我房间门口,笑得明媚灿烂。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再见到我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感觉,再也不会让我离开了。
他的话,像一束阳光,照进我冰冷已久的心。
在上海的那几年,快节奏的氛围,让我觉得,只有事业和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回到了家乡,这里的时间缓慢又悠长,让我渐渐明白,有一个人无论你健康还是疾病,无论你是美丽或是丑陋,都陪在你身边。
这种幸福感,比事业上的满足感更加强烈。
郭阳的一言一行,我父母都看在眼里。他们总是劝我,这样的好小伙再不珍惜,怕是要错过了。
我想了很久,觉得父母是对的。
他没有放弃我,我更没有理由再拒绝他了。
08
和郭阳确认关系之后,他来的更勤了,我的病情稳定多了。
但我们,也迎来了另一个世纪难题。
他的父母,并不能接受一个患病的儿媳。
这很正常,我也很理解他们,毕竟谁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药罐子呢?
不过理解归理解,我是不会因为他父母不同意,就和郭阳分开的。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天生倔得很,只要我下了决心,谁也不能动摇。
好在郭阳是个聪明人,知道不可能一朝一夕,改变父母的想法。要想得到父母的认可,必须做好打长期战役的准备。
只要我们坚持,慢慢和他们沟通,时间一长,一定说服他们。
退一万步来说,郭阳年纪也大了,早不受父母管制了,非要在一起,他们也没有办法。
当然,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得到,郭阳家人的祝福。
但这一步走的很艰辛,郭阳磨破了嘴皮,家里人还是坚决反对。
甚至有好几次,郭阳因为提及此事,被家人赶了出来。
被赶出家门的他,并没有很沮丧。只是偷偷摸摸地,从我家后院翻进来,在蹑手蹑脚地跑到我的房间,乞求我的收留。
我笑着拍拍床边,示意让他躺上来,然后趴在他结实的臂弯里,问:“后悔吗?”
他总是回答:“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这场战役,比我们料想的还要长,足足过了一年,郭阳的父母还是不松口。
我和郭阳都没了办法,陷入苦恼之中。
这一次,老天终于站在我的身边,悄悄送了我一份大礼,也让我改变了局面。
我发现,我怀孕了。
09
这无疑是我收到的,最大的礼物。
虽然系统系红斑狼疮患者生育,会有很大的风险。可我心里清楚,若这次不生,将来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生。
我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要将孩子生下来。就像我自己说得,我天生倔脾气,谁也拿我没办法。
郭阳带我去检查过,医生说我的情况稳定,现在服药的数量很少,应该不会太影响到胎儿。但是一定要按时做排畸检查,并且多注意身体,情绪不可浮动过大。
得知我可以生宝宝,郭阳和我父母都很高兴,郭阳的父母也不再反对我们。
我们的婚礼办得温馨又简单,这对我和郭阳来说,不过是走一场仪式。
重要的是,我们有了自己的宝宝,有了自己的小家。
郭阳怕我住在他家不适应,让我留在自己家安心养胎,郭阳父母乐得轻松,倒也不在意。
怀孕前三个月,我的胃口又变得很差,吃什么都想吐。
可是为了孩子,我吐完漱漱口,再接着吃。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到了预产期那一天。
阵痛一次比一次猛烈,我躺在手术台上,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最终,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努力,成功生下了六斤四两的男宝宝。
护士将我推出手术室外,告诉郭阳母子平安时,他激动的几乎哭了。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显示一切正常后,便回到了家中。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顺利。
我甚至以为,是因为遇到了郭阳,才让自己不再厄运缠身。
但人生充满了未知,我永远也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就在回家的第五天,我再一次被送进了医院。
三十九度的高烧,让我整个人再次昏昏沉沉,而腹部的疼痛又几乎要了我的命。
这一次的情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离死亡的距离很近。
可我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才遇见温暖又体贴的丈夫。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健康的宝宝,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家。
我离自己向往的幸福生活那么近,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的距离,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那时,眼前的人影,耳边的哭泣声,一切都变得很模糊,连我的意识也很模糊。
但我心里坚定着一个信念,我要活下去。
10
我在医院住了整整两个月。
长期的治疗,将我折磨的只剩七十多斤,但我还是很庆幸,因为我捡回了一条命。
我终于可以回到,我爱的人身边。
两年后的一天,郭阳激动跑了过来,将手机里的新闻拿给我看。
新闻标题很醒目,上面写着“屠呦呦团队青蒿素突破,红斑狼疮病人:看到新希望”。
我的目光落在,文章中的一行字“新双氢青蒿素片,于2026年前后获批上市”。
郭阳激动地说:“还有七年,还有七年,你的病就有可能治好了。”
“是啊。我好久都没有晒太阳,吃火锅了。”
我云淡风轻地说着,但内心却是澎湃不已。
真的吗?真的有机会做回正常人了吗?
郭阳将我搂进怀里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那等你病好了,咱们就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火锅。”
我笑着答:“好。”
一旁的儿子坐在木马上,小脸红扑扑地,似乎也很兴奋,奶声奶气地说着:
“吃火锅,吃火锅。”
我惊讶地看了儿子一眼,又望了望郭阳,两人齐声笑起来,笑声填满了整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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