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蔡越坤 “传统的业务赛道难以为继,新的业务赛道尚未形成,究竟应该去重点做哪些业务?”

在国内某头部信托公司任职、长期从事政信类业务的朱彪多次扪心自问。从业8年来,他头一次如此迷茫……

朱彪所言的传统业务为“融资类信托+通道信托”。自2018年以来监管层着手化解风险,压降通道类与融资类信托业务,经过2018年-2021年四年调整,信托业务的结构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数据显示,融资类信托与投资类信托呈现出“此消彼长”的局面。

2022年3月22日,中国信托业协会发布2021年第四季度行业数据披露,融资类信托的规模自2020年开始大幅降低,两年间总计压降了38.60%,目前占比已降至17.43%,已不再是主动管理信托中的主导产品。与此同时,投资类信托的规模自2018年以来一直持续增长,四年间规模总计增长37.80%,目前占比已增至41.38%,已经成为主动管理信托中的主导产品。

3月下旬,经济观察报记者独家获悉一份监管信托业务分类改革的初步方案。因为现行信托业务分类体系边界不清、定位不清、内涵不清,影响信托业发展定位,当前监管部门正在酝酿推进信托业务分类改革。

方案显示,信托业务分类改革,要以信托目的、信托成立方式、信托财产管理内容作为分类的维度,探索将信托业务分为“新三类”:从融资类、投资类、事务管理类,改变为资产管理信托、资产服务信托、公益/慈善信托。

对于该信托分类改革方案,经济观察报记者从多位信托机构内部人士验证了该消息的真实性。

前述方案中,“新三类”业务未再提及融资类信托。据记者了解,朱彪所在的公司在2022年将继续压降融资类信托业务;另一位南方地区一位信托机构高管也向记者表示,监管对于融资类信托的压降态度是非常明确的,这个趋势应该不会变化。

显然,目前信托业务分类改革方案与监管长期鼓励信托机构重点布局的方向一脉相承。

自2020年以来,监管开始鼓励信托机构转型发展,加大服务类信托、投资类信托等业务发展布局。

朱彪介绍,服务信托业务类型包括家族信托、慈善信托等。一方面,服务信托从规模上尚不能形成规模效应,另一方面,家族信托尽管多家机构积极布局,但是这类型业务尚未足以成为信托机构主要利润来源的业务类型。

上述南方地区一位信托机构高管也认为,当下的信托业面临传统的业务赛道已经难以为继,新的业务赛道尚未形成,存续的信托项目在陆续退出,信托业当下面临着真正的转型考验。

拨开信托业转型的迷雾,目前的信托业务分类改革方案也透露出监管对于信托业的新的定位。对于信托从业者而言,投资信托等业务正逐渐成为信托业的主导业务之一,信托新发展格局也正在形成。

监管酝酿信托分类改革

信托业务分类改革初步方案透露出监管对于信托业新的定位。

据上述记者获悉的信托业务分类改革初步方案内容,“新三类”业务为:资产管理信托、资产服务信托、公益/慈善信托。

具体来看,第一,资产管理信托:通过集合运作、组合投资的方式,为信托公司投资者创造投资风险回报的私募资产管理服务(定位为私募,对接资管新规)。信托公司通过非公开发行信托计划募集资金,并进行投资管理,不再包含创设融资工具并为其募集资金的私募投行功能;

第二,资产服务信托:依托信托财产独立性等制度安排,和破产隔离、财富转移等独特的功能,接受委托将相关财产转移到信托名下,根据托人需求为其度身定做的托管、风险隔离、财产转移等专业信托服务。不涉及募集资金的行为,这是未来信托改革方向、加强服务信托的一块内容。

监管要求信托机构严禁监管套利。严禁信托机构为其他金融机构提供监管套利,不容许信托业务通道化。严禁信托开展与信托业务无本质差异,但监管标准差异较大的私募基金业务,消除监管套利空间;规范直接融资业务。对于信托公司传统融资类业务承担了融资方和投资方服务双重的角色,还原业务实质,拆分投行业务和信托业务,将为融资方提供服务的投行业务,纳入固有业务范围,发挥我国信托公司长期积累的私募投行业务优势。

第三,慈善公益类信托。对于信托业务分类改革初步方案目前进展情况,记者从国内某头部信托机构内部人士了解,新的业务分类方案已经起草通知,正在征求意见阶段。

信托分类改革方案中并未再提及融资类信托业务类型。朱彪表示,融资类信托仍然面临着持续收缩的压力。

对此,上述南方地区一位信托机构高管表示,如果通道类业务属于影子银行业务类型,给予限制是非常合理的。但是对于一些工商企业类融资类业务,信托机构也发挥着其独有的优势,比如募集资金快、灵活等优势。尽管信托的融资成本高,但是融资市场应该是多层次的,关键看企业自己选择。

另外,投资类信托成为监管机构鼓励的重点业务之一。

信托业协会2020年四季度数据披露,资金信托投向证券市场的占比大幅提升。受资本市场发展、资管产品非标转标、投资者需求多元化等因素影响,资金信托投向证券市场的占比自2020年开始大幅提升,2020年底占比为13.87%,同比提升了2.95个百分点,2021年底占比更是达到了22.37%,同比大幅上升了8.50个百分点,在所有投向中的名次也从2020年的第五跃至第二,成为仅次于工商企业的投向。

不过,对于投资类信托业务,朱彪认为,信托机构当前投研团队与业务团队仍然需要不断加强建设,因为如果将信托资金投资至二级市场,信托机构面临竞争的机构是基金和券商,完全是一片红海市场的竞争。

迷茫的从业者:新赛道在哪?

尽管监管已经在酝酿信托分类改革方案,但是在传统业务受限、行业风险频发的情况下,信托机构亟待寻找新的业务赛道。对于从业者而言转型压力非常大。

“信托业务搞不动了啊!”3月下旬的一天,朱彪突然向记者感慨。

朱彪道出了自己的苦恼,2022年监管要求继续压降融资类信托,政信类业务也,成为压降的业务类型之一。他向记者直言,作为信托业长期经营的、信托报酬率高的业务之一,如今需要持续压降规模,压力颇大。

从行业整体数据来看,融资类信托规模比例骤降。2022年3月22日,中国信托业协会发布2021年第四季度行业数据,并无意外,融资类信托再次大降。数据披露,融资类信托的规模自2020年开始大幅降低,两年间总计压降了 38.60%,目前占比已降至17.43%,不再是主动管理信托中的主导产品。

朱彪坦言,2022年公司拟裁员50%左右,包括前台业务人员以及中后台业务支持人员。因为融资类信托在大幅降低的同时,从事传统的业务类型的人员进行了缩减,业务的减少也使得后台人员不需要那么多了,同时进行了压缩。

另外一方面,南方地区一位信托机构高管表示,在融资类信托压降的同时,地产信托等行业风险加大,信托机构已经不敢给部分民营地产公司进行信托放款;而且,地方政府对于隐性债务也严查,导致大量融资平台的贷款也小心谨慎。

显然,以地产信托为代表,传统高收益的融资类信托业务已经“熄火”。

对于当下信托面临的处境,上述南方地区一位信托机构高管坦言,第一,当下资管新规过渡期结束,行业面临整改存在压力;第二,行业新旧动能转换、衔接不畅。一方面传统业务已经不可持续,未来监管仍将持续压降。在此情况下,迷茫的从业者也亟需寻找转型发展的新赛道。

该高管认为,当下信托业新业务拓展难,信托法律环境不健全,本源业务处于起步阶段,难以形成有效支柱。例如,慈善信托缺少优惠政策,信托财产权登记制度缺失,信托参与高收益债承销与受托管理缺少资质,企业资产证券化尚处于试点阶段,财富管理信托等创新业务所需团队尚未建立。

风险频发:业务人员不敢放款

在融资类信托业务压缩的同时,朱彪表示,当前信托业务风险频发,即使政信类项目也并非绝对安全。一般政信类业务的融资方为各地市、县的城投机构,近两年来城投机构风险也频发,他在开展业务时也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3月下旬以来,朱彪一直在为一笔已经展期的政信类信托债务的催收而奔波。

作为长期从事政信类业务的信托从业者,朱彪从业时间超过8年。

2021年,因为融资方是南方某制造业强市,叠加融资方为当地的市级别城投企业,财务等各方面条件相对优质,便分批次发放了超过10亿元的贷款。

令他意外的是,3月初,该城投企业突然告知他,受房地产整体形势影响,公司土地出让大幅下降,导致企业现金流紧张,3月初一笔不到6亿元的债务希望进行展期。

惊愕之余,他拒绝了对方的请求。因为信托到期后,一般而言投资者不会同意展期的要求。朱彪立刻向公司法务汇报,协调同事向融资方发送了履行债务催收函。如果对方展期,便将通过诉讼、财产保全等方式挽回损失。

朱彪告诉记者,经过与该城投企业多次沟通,该城投企业3月底并未逾期。但是因为目前还有几亿元的贷款尚未到期,到期日是今年下半年,仍然面临非常大的兑付风险。

关于城投机构非标风险,根据西南证券研报统计,2018年以来城投非标违约事件频发。2018-2021年,根据公开资料梳理统计共计约167次城投非标违约事件,涉及88家城投平台。从违约区域来看,2018-2021年共有14个省份(自治区)涉及非标违约,累计非标违约频次和城投主体个数最多的均为贵州省,累计城投非标违约频次和涉及城投个数分别为99次和46个,占所有区域合计均超过一半;内蒙古自治区、云南省、四川省非标违约情况也较多;其余区域则相对较少。

朱彪认为,城投机构很少有公开债券发生违约,但是当下城投的非标信仰早已打破。回顾2017年以前,城投机构类业务发生风险非常少,彼时业务安全又赚钱。一般的城投机构有融资需求基本都能拿到信托贷款,条件相对松很多。当下局面已经发生变化。部分弱资质城投已经不考虑放款了,公司风控都过不了。

再看信托机构另一“吃饭业务”类型——地产信托,随着2021年下半年以来恒大、花样年、富力等百强房企集中性出现风险,部分信托机构开始不再以房地产业务为主,或者把房地产份额逐渐降下来。

一位南方区域信托经理曾向记者表示,因为拿地激进的企业都偃旗息鼓了,加上今年房企爆雷频发,不少信托机构均出现踩雷的情况,信托机构在开展地产业务时也变得更加谨慎了,过去以房地产信托布局较重的信托开始谋求转型。

上述南方地区一位信托机构高管称,地产信托风险频发,公司目前不敢轻易给房企发放贷款,尤其是民营房企。

融资类与投资类“此消彼长”

朱彪也注意到,公司同时在招聘一些股权投资类、标品投资类岗位,公司传统融资类业务规模下降,同时股权投资类、标品类业务的规模在逐渐增加。

从数据上来看,融资类信托与投资类信托呈现出“此消彼长”的局面。投资类信托的规模自2018年以来一直持续增长,四年间规模总计增长37.80%,目前占比已增至41.38%,规模6.17万亿元,已经成为主动管理信托中的主导产品。

具体来看,信托业协会披露,2021年底,投资类信托规模则增至8.50万亿元,比上年末增加了2.06万亿,增幅高达31.92%;规模与占比的年度增幅均为近年来最大。与2017年6.17万亿元规模和23.51%占比相比,投资类信托四年间规模总计增加了2.33万亿元。

对于投资类信托的大幅增长,中国信托业协会专家理事周小明认为,信托业在2008-2017年十年间的高速发展阶段,主要业务是产品化、刚兑化的“融资类信托+通道信托”,主要功能是发挥私募投行功能。这种发展模式弥补了当时融资金融体系的不足并契合了金融创新的需求,具有客观的市场基础和政策空间,但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风险隐患,注定不可持续。

周小明称,随着“资管新规”和“两压一降”监管政策的出台,信托业自2018年开始不得不进入转型发展的艰难调整时期。调整是三方面的,即“压旧”“规范”和“增新”。“压旧”是压降旧模式下的融资类信托和通道信托业务,“规范”是按照资管新规要求规范资产管理业务,“增新”是开拓符合信托本源功能的新业务。

新发展格局正在形成

周小明点评表示,在经历了2008-2017年间的繁华之后,信托业对于本轮的调整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习惯于“融资类信托+通道信托”旧有发展模式的信托行业,又赶上了风险暴露的窗口期,对于转型发展的未来方向也曾陷入过迷茫困惑。所幸的是,经过四年艰难的业务调整和转型探索,时至今日,可以说信托业未来发展的迷雾逐渐驱散,新发展格局方向已经日益明晰。

另外一位南方地区信托机构高管也表示,投资标品债券市场本身已经是竞争的红海市场了,竞争非常激烈。第二,信托机构在标品信托领域专业人才缺乏,包括风控、研究领域等人才配备也不足。因此,投资类信托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于信托业的转型发展,该高管也表示,信托机构以前赚钱太快了,当下的环境下信托机构要摒弃赚快钱的思维模式。对于信托机构而言,首先对于业务人员的考核机制要发生改变,不能唯规模论。对于监管鼓励的投资类信托业务,加大人员的储备,持续的发力。另外,信托机构要踏踏实实做好服务信托,例如家族信托,帮助客户做好财富传承等本源业务,继续发挥信托的制度优势。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朱彪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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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越坤经济观察报记者

资本市场部资深记者
主要关注债券、信托、银行等领域的市场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