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1月4日的《京报副刊》。 (资料图/图)

1925年1月4日的《京报副刊》上刊出启事:“一九二五年新年本刊之二大征求:△青年爱读书十部 △青年必读书十部”。启事中作的说明是:前面的那一项,“是希望全国青年各将平时最爱读的书,无论是那一种性质或那一个方面,只要是书便得,写出十部来”;后面的那一项,“是由本刊备券投寄海内外名流学者,询问他们究竟今日的青年有哪十部书是非读不可的”。2月21日刊出了鲁迅答卷,后来收在《华盖集》里。全文如下:

青年必读书

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

附注:

但我要趁这机会,略说自己的经验,以供若干读者的参考——

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中国书虽有劝人入世的话,也多是僵尸的乐观;外国书即使是颓唐和厌世的,但却是活人的颓唐和厌世。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少看中国书,其结果不过不能作文而已。

但现在的青年最要紧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人,不能作文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1925年2月21日的《京报副刊》。 (资料图/图)

鲁迅的这篇当时就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相关材料在鲁迅的《集外集拾遗》收了许多,赞成的反对的都有。1944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候,10月24日,林语堂在中央大学讲《论东西文化与心理建设》,重提鲁迅的这篇文章。他说:

现在中国的思想是混乱的状态。外国文化,且不必说,本国文化也难有真知灼见的认识。但没有真知灼见的认识,对本国文化的自信心就不能建立。举一例,以前鲁迅说中国书看得教人昏睡,外国书看了就抖擞精神。他说外国虽有颓唐派,但是有生命的颓唐派,中国虽有积极入世的士大夫,但只是没有生命的入世士大夫。主张愤激的话,不能叫做认识。说贾宝玉做和尚是无生命,而《罪与罚》的主人翁自杀是有生命,是不通的话。左派作家说中国书有毒,《三国》《水浒》忠孝节义的话都有毒。现在从抗战来看,大后方的老百姓,所听的就是关羽武松的戏,全没受过上海租界消过毒的洋青年的洗礼,然而抗战的力量,反而靠这些老百姓。你说中国书本上忠孝节义的思想有毒,试想怎么四千年传到今还能产生并保存这样的好百姓,可见左派理论与事实不符。一味抹杀固有文化的理论,为抗战的事实所驳倒。这个哑谜摆在眼前,大家赶快搔首,用脑想吧。所以这种愤激之论,不能称为认识,只能称为迎合青年心理。何以言之?今日青年,或者未读古书,于心有疚。你告诉他:古书读不得,因为有毒,岂不是使青年对自己说,幸哉我未读古书,幸哉我未中毒。《论》、《孟》读也未?未也。于是恭喜。《史》、《汉》读也未?未也。于是恭喜。所以大家不但不内心有疚,还应额手称庆。所以这叫做迎合青年心理。或谓古书有毒,或谓古书是封建思想,或谓经书未经整理过以前读不得。总而言之,理由很多,正如我们不愿意到朋友约会,也必有许多理由。至于左派前辈作家,自己躲在床上偷看古书,似乎十分歉意,也必造出许多理由,或者说,我是整理古书,不是读,或谓我明知是毒药,但是我是医生,有经验,还无妨看看,至于你们后进青年后生小子是万万吃不得这毒药的。(载1944年11月《天下文章》第二卷第四期)

这里林语堂有一点说得不准确,鲁迅是在1928年、1929年和创造社、太阳社争论停止以后才成为左翼作家的。他作这篇答问的时候还不是左派,这篇不过是表示他赞同当时那一股主张全盘西化的思潮而已。

鲁迅的说法、林语堂的说法,在当时的多元文化氛围里,都有其合理性,正不妨有人钻西学另有人钻故纸堆。到后来主张大家读经,就未必合理了。

朱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