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氏女

建康知官雍璋的妻子和女儿去真武庙游玩，上完香到东廊观看壁画，遇到一个少年。这少年穿着淡黄上衣，系着红绦带，华贵大方，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他站在雍氏女旁，注目看了好一会。雍璋妻子见此有些不高兴，就领着女儿到了西廊。少年也跟了来。雍璋妻子对他说：“我们是良家女孩，你怎么这么无礼？”说完带着女儿从后门出去，少年仍旧跟着。又走了一段，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增多，少年不见了。

这天晚上，雍氏女休息的时候，少年已提前来到床上。他对雍氏女说：“你如此美丽，却生在一个小吏家。将来不过是嫁一个商人，我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和你结缘，不要犹疑。”然后在这住下。早晨，女孩的母亲知道了，非常担心。

十多天后，少年对女孩说：“我既然做了你家女婿，就应当拜见岳父岳母。”于是出来参拜，举止儒雅，像个读书人。过了几天又说：“我要补贴你家，明天看看厨房的米柜。”第二天，雍家人在米粒发现了几颗珍珠。从此每天都有馈赠，雍家成了富人，重建了宅第，还给女儿单独盖了一座小楼居住。他家凡是有需要，马上就会得到。连宴请亲友的桌椅都有人送来。

一晃过了几年，有人对雍璋说：“你怎么甘心把女儿交给鬼怪？得到的钱财也未必是真的，将来万一有祸呢？”雍璋认为他说的对，就找道士做法驱妖。刚进门，道士被倒吊起来。又找来僧人读秽迹金刚咒，正在敲着磬读诵，忽然身体悬空，在屋子里飘了几十圈，僧人恐惧离开。

又有人教雍璋给女儿找女婿，于是聘给一个将官的儿子。快要出嫁的时候，少年对雍氏女说：“知道你要嫁人了，我阻止不了，但在结婚时要戏弄他一番。”洞房那晚，女婿每次上床都跌落地上，于是把雍氏女送回娘家。雍璋从此不再想驱妖的方法，少年对待女孩和以前一样。只是说：“你父母太无情，我要降祸，让他们三年内家道衰落。你的寿命本来不长，已经找冥府延长了十二年。”

又过了些日子，有个叫杨高尚的道士来到这里，据说他法力高超，雍璋想再请来试试。少年已经提前知道，皱着眉头对雍氏女说：“这是个真正的法师，不是我能抗拒了的，缘分尽了，我要躲到远处去了。”安排酒席话别，正在这时，杨道士已经到了。少年要逃跑，道士说：“我已经设了天网，你往哪里逃？”大家看到少年被关进一个笼子里。

道士厉声责备到：“人神不同，你怎么能违法天条？今天收服你，又怕你父亲不肯善罢甘休。如果你们父子有别的企图，我就上奏天庭，让你永不翻身。”少年哭着认错，发誓悔改，道士拉着他的手，放出门外。雍璋问少年是什么神，道士说：“北阴天王的儿子。”

从此，少年不再出现，雍氏女也没人敢娶。父母去世后，沦落到当街卖酒。她每次回忆起和少年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就潸然泪下。建康南门外有座阴山，山脚下有座北阴天王庙。

【原文】建康犄角库专知官雍璋妻女，以上已日游真武庙，焚香毕，循东廊观壁画，逢少年子，着淡黄衫，系红勒帛，仪状华楚，不知谁氏子。立女旁，凝目注视。母怪，亟趋西廊。俄亦随至。母诮之曰：“良家处女，郎君安得如是？”乃从后门出。少年亦尾随不舍，远行杂沓，始不见。

是夜女揭帐就寝，少年已先在床，笑曰：“汝美好如此，不幸生胥吏家，极不过嫁一市贾尔。吾乃贵家儿，来与汝偶，真可为汝贺，毋疑我。”遂握手留宿。至旦而母知之，绝以为忧。

经旬日，谓女曰：“我既为门婿，当谒丈人丈母。”于是正衣冠出拜，举止叙述如士人。他日又言：“吾当有所补助汝家，遇给米付厨时，当谛视。”明日视之，米中得北珠数颗。自是每日皆然，转盼成富人，建第宅，且别起楼与女居。凡有所需，如言辄至，若会宴亲戚，则椅桌杯盘，悉如有人持携，从胡梯而下。

荏苒数岁，或谓雍生曰：“一女如此，而甘心付之邪鬼乎？且所得财物，未必皆真，久必将为祸。”雍生心固不乐，即呼道士行法逐治。甫入门，已倒悬于梁。又呼僧诵秽迹咒，正趺坐击礊，不觉身悬空，行室中数十匝，惧而趋出。

少年蓋自若，时时自称秉灵王招饮，或言嘉应侯招饮，归必大醉。人又教雍生，使嫁女以绝之。得一将官子，既纳采，少年谓女曰：“知汝将适人，固难阻拒，当为汝办资装。成礼时却施小戏术，聊奉一笑。”于是缣帛器皿日致于前。及婿登床，倏若为人舁于地，婿窃怪之。洒濯整齐，复登焉，旋复坠地，亟奔去。雍氏自此不敢复言攘却事。少年待女如初，当言：“汝父母太无谊，吾将加以殃祸，不过三年必使衰替。汝命本不永，然念汝无过，已为祷冥司延一纪矣。”

久之，有道人杨高尚者，法力甚著，雍氏议延请。少年已前知之，颦蹙顾女云：“此却是真法师，非吾所能抗，将远引避之耳。亦缘分有限，知复奈何？”命酌酒话别。徘徊间杨已至，少年举足欲窜，杨曰：“吾已设通天网罩汝，岂容越佚！”家人皆见少年立笼中。

桃厉色责数之曰：“人神路殊，汝安得故违天律，今尽法治汝，又惧为尊公累。苟为不然，上奏天曹，令汝获谴，入无闲狱矣。”少年泣拜谢过，乃与之约，携手同出而纵之。雍生询为何神，杨曰：“北阴天王之子也。”自是绝不至。女在家，亦无人敢议亲，父母继亡，独当罏卖酒。每忆畴昔少年之乐，至潸然陨涕。建康南门外十里有阴山，其下乃北阴天王庙，蓋其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