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遗憾

©作者 王华民

上午在可喜安生活馆做理疗,往温热床上躺的那一刻,听隔床一位五六十岁的妇女说,今年的葡萄行情不行,卖不上价,直到现在她家还有几亩地的葡萄在果库里保存着。

我明白我们家乡一带广种葡萄,便情不自禁地冒昧相问,或许她是我的同乡。她回答说自己是蔺店人。我已经有了三份惊喜,进一步问她是蔺店哪个村的。得知她家住时赵村后,我激动之情洋溢于色,顿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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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虽在蔺店常庄,但我对时赵村熟悉的程度远远胜过自己的家乡,原因是我在时赵村住了四年。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驻队干部,不像现在的蜻蜓点水式,而是背上铺盖卷住进社员家里,轮流地到每家每户去吃派饭。和广大群众一道劳动,一起开会,共同学习毛主席著作,携手并肩地狠斗私字一闪念。往往不出一个礼拜,就可以把全村几百号男女社员的名字叫上百分之八十。

在我们村就不行了,除过自己所在的生产队外,十年八辈子都不和其他队的社员交往。“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行往来”,所以许多人压根儿就认不得。因此说时赵村是我的第二故乡毫不为过。不仅我是这样认为的,时赵村的男女老少也都把我当做自家人。因为开会我几天没在村上,一旦出现在群众面前,大伙儿就亲切地问我:“这几天干啥去了,几时回来的?”因为长期和群众生活在一块儿,他们心想什么,需要什么,有什么难处,我了如指掌,心知肚明。及时准确地为领导提供各种信息,作为正确决策的重要依据。

我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迫不及待地向她了解起时赵村的人情变迁来。她告诉我自己是祖恒山的媳妇,我立刻回答说她公公是祖德奇,他大伯是祖德茂,二伯是祖德成,堂姐叫祖月鳯,祖喜玲,堂兄叫祖凤山,在区交警队工作。她听得目瞪口呆,连忙问我是哪里人,为啥对他们一家这么熟悉。我自报了家门,化解了她的疑虑。并且询问了许多熟人的近况。她说他们结婚时,我早就离开他们村了,所以和我素不相识。但常听老年人提起我,说我是个好人,好干部。我告诉她时赵村的父老乡亲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必然要问到我的几个房东。当她告诉我祖焕珍已经与世长辞了时,好像一柄重锤砸在了我的胸口,感到钻心地疼痛,眼眶顿时湿润了。我问她焕珍得了啥病,她回答说得了肺癌。由于儿子媳妇孝顺,竭尽全力医治,比同样的病人活得长了许多。虽然蔓缠了两年,到底会是撒手西去了。丧事办得相当隆重,我听后稍微有点儿安慰。

焕珍是我在时赵驻队时的第一个房东。她大我六岁,高高的个头,窄长的脸庞,淡淡的眉毛,细小的眼睛,粗黑的齐胸辫,碎花格子呢上衣,蓝制服裤子。冬春时常头戴绿底红格的方巾。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多年担任生产队妇女队长,劳动冲锋在前,身先士卒,管理公正严明,极得社员的拥护。我把铺盖卷带到书记家时,那里正在举行大小队干部会议。书记问大家该安排我住在哪儿,在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表态。焕珍看书记有点儿作难,便自告奋勇地说:“老王如果不嫌弃,可以先住到我家。”我是一位下乡干部,哪里有挑肥捡廋的权利,就只好客随主变了。

焕珍家在南巷西头,座南面北,三丈宽的庄基,两对檐四间厦房,中间一个不大的天井。西侧上首是满间火炕,下首是厨房。东侧上首是一间卧室,下首是明间。明间墙上挂着锄头糞扒,靠墙堆放着杂物,空档处搁着矮饭桌和小凳。

焕珍的丈夫在铁路系统工作。家里现有五口人,她领着二十岁左右的妹妹,十四五岁的大女儿,十一二岁的二女儿,还有个七八岁的儿子一道生活。住处并不宽裕,妹妹和大女儿住东侧上首的卧室,她和二女儿,儿子睡火炕。我随她进屋后,她不由分说地把妹妹和大女儿的衣被搬到火炕上,腾出房子让我居住。看我带来的是以个独身褥子,就没有揭炕上现铺的褥子,直接把我的褥子铺在上面。帮我把一切弄好,这才和颜悦色地说:“条件不好,委屈你了”。我连忙表示了诚挚的感谢。

当时正值初秋,气温还在高位,为了给我腾出房间,一家五口人在蜗居火炕上,闷热可想而知,的确难为他们一家了。我一个大男人,和焕珍姊妹及其孩子处在同一个屋檐下,给他们带来诸多不便,实在令我过意不去。我一方面十分注意行为举止,不管再热,都穿着长袖衣裤;尽量不用他们家的厕所,而是舍近求远,到村外庄稼地里去方便;就连洗臂膀也都是在房子里。焕珍好像不怎么介意,一切仍然落落大方。大队规定,轮到哪家管我饭,就由我用电壶从那家提开水。焕珍觉得那样麻烦,索性一早一晚自己做饭时,就给我把电壶灌得满满的。冬季给自家烧炕时,顺便把我睡得炕也烧了。她家来了客人,或者要做改样饭,就让我和他们一道用餐(事先通知了管我饭的人家)。

紧邻对门的孩子把焕珍称为姑姑,原因是焕珍的父母没有儿子,焕珍是居家女儿。在她十三岁那年,她父亲因病去世了。熬了三年,她母亲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带上焕珍的小妹另觅新欢,组织新的家庭去了。母亲的新家在三十里开外,对照顾焕珍和她年仅五岁的妹妹鞭长莫及,抚养妹妹的重担完全落在了未成年的焕珍身上。当母亲执意离开时,焕珍干梆硬正地对她说:“你想走你走,你不管小谋了我管。我就不信不能把她养大成人!”母亲离开以后,焕珍含泪辍了学,和成年妇女一道挣工分,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妹妹。姊妹两个相依为命地过了七年,经别人介绍焕珍找了个上门女婿。女婿是陕北富县人,在外地工作,有一份固定的收入。

那年焕珍又怀孕了。有天早上我去公社开会,下午回来是听到火炕上有婴儿啼哭声.第二天我见到了上锅做饭的焕珍,主动提出想换一家居住。焕珍笑笑地回答说:“是不是因为我正在坐月子?亏你还是个公社干部,穷讲究还不少!我都不怕,你怕啥呀!住你的住,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谋是那年冬天出嫁的,我目睹了盛的大婚嫁场面。焕珍按照当地的习俗,给她准备了丰盛的嫁妆:八床棉被,十六条床单,冬夏六身衣服,一口木箱,一辆飞鸽牌自行车。一巷一院的人交口称赞说:“比父母双全的女儿出嫁还要风光。”

焕珍不仅在生活上对我关怀和照顾,而且在工作上对我进行有力地支持。在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只要她在场,总会为我帮腔,充当我工作的左膀右臂。她逢人便说我这个人这样好那样好,在群众中树立我的威信。记得一队有位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因琐事打了他们队的妇女队长,为弘扬正气,压制邪风,我及时向公社领导作了汇报,公社呈请县公安局给该小伙处于行政拘留一周的处罚。当公安干警把小伙带走以后,小伙的奶奶披头散发,大放悲声地找我闹事。门口围了一摊看热闹的人,一时场面不好收拾。焕珍见状,连忙把老人拉近来,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老奶奶终于不在怪我了,临走时还求我原谅她一时想不明白,承认她错怪我了。

在人多的地方,我称焕珍为祖队长,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叫她焕珍姐。离开他们村后,我抽空就去看望焕珍姐,看望那里的父老乡亲,焕珍姐也到我家来过几次,我们不是亲戚,胜似亲戚。后来我被调往其他公社工作,尽管离得远了,每年都不忘故地重游,共叙友情。退休以后,多年远在南疆,一有机会就打探焕珍姐的消息,寻问熟人故友的的身体状况,了解他们的日子过得怎样。三年前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焕珍姐。进入今年后,我一直念叨着想去时赵村,苦于孩子们抽不出时间拉我前往。谁知焕珍姐竟匆匆忙忙地驾鹤升天了呢?要见她除非是南柯梦间。

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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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华民临渭区吝店镇人,大专文化程度,退休公务员曾在有关刊物上发表诗歌,赋,对联若干。

来源:三贤文苑